这话说的也是。覃御想想似乎真是自己太小气了，只得辩解说：“谁叫他吓我！”
白络瑜倒有点诧异：“还记着呢？”
当然记着！覃御气哼哼的没搭茬。
白络瑜想了想，试探着问：“他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我说了让他和我们搭伙……”
“不要！”覃御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去找阿糯寻个人来给他做饭就是了，你松手！”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阿御莫胡闹。”白络瑜哭笑不得，“不过是多双筷子罢了，你乖一点。我叫他同你赔不是。”
“不要！”覃御再度斩钉截铁地拒绝。
“嗯？”白络瑜不太明白。
覃御咬咬嘴唇，半日方说：“他……他一定以为我是在小题大做。”
白络瑜看了她一会儿，笑容慢慢不见：“你那么在意他怎么想？”
覃御给说中心事，羞窘之余立刻摇头，大声说：“我没有！”
白络瑜揽在她腰里的手臂紧了紧，继而很快松开，竟不再为难她：“去玩吧，晚间早些回，莫叫伯娘等着。”
4、
看见白络瑜独自回来，苏忌并未同他提起关于覃御的任何话题，只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问：“海浪最大时，能有多高？”
白络瑜接口便答：“县史记载，这里曾有近百丈的大排浪，浪过后，沿海百余里皆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又笑道：“百丈自然是夸大，但想来是很骇人。不过统共也只有那么一回，且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一千年前……”苏忌念了念，忽然转头看他，笑问：“你是从县史上看来的，还是自个儿看见的？说百丈夸大了，那么你瞧着，能有多高？”
这人不笑便可倾国，笑起来直如霞光万丈万物初生，碧天为之失色，白络瑜秉着呼吸慢慢把视线挪开，皮笑肉不笑地说：“开玩笑！什么才活千年？你别拐着弯儿骂我。”
苏忌也不再看他，嘴角笑容渐渐隐去，一字一字说：“一想起来是你把那脏东西送到那女人手里，又是你对杳儿所受的非难无动于衷，我便很想杀了你。”
白络瑜手边的竹椅扶手应声而折。
“可若是没有你，我的毓儿怎么办？”苏忌对身边那点响动完全漠视，语气依旧平平。“我与杳儿没有保护好她，她只将你看作最亲近的人，若连你也让她失望，她也太可怜了。”
连绵不绝的海浪声有条不紊地传送过来，海风温柔，白色的海鸥大着胆子落在院墙之上，居然开始不急不忙地梳理羽毛。
“她脸上涂了什么？”苏忌看着离得最近的一只海鸥，若无其事地换了另外的话题。
白络瑜缰绳的身体终于略觉松动，声音带一点喑哑：“怕她真给晒黑了，且也怕在外头太招眼，所以涂了些药草，每晚洗洗就好了。”
苏忌没作声。
白络瑜微微转头，从眼角里看了看他，见他仍是专注地看着海鸥，面容平和安然，心下方渐渐放缓，继而一股轻盈之感毫无预兆地充塞胸臆，仿佛心中一块巨石被挪开，非常非常舒畅。
也好，终究是躲不过去，早些说开了也好。
难免也是有点叹息：他到底是比不上苏忌。苏忌从不会逃避。
5、
覃御直等到满月当空时才静悄悄摸回了家，进门前忽见不远处断崖边站了个人，因那衣裳熟悉，她没多想，一溜烟便跑了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喊道：“先生，我明儿要去县里！”
崖边那人动了动，回身朝她看了一眼，却并未应声。覃御目力好，在他转头时忽然硬生生刹住脚，眼睛瞪得比满月还圆。
白络瑜这混蛋，为什么叫苏忌穿他的衣服！
“过来。”
听得这声音，覃御终于眨眨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夜盲，看不清路。”
这句话让覃御收住了转身的冲动。
夜盲？他这样完美的人，原来竟有夜盲？！而且……夜盲为什么还在夜里出门？
“白圭带我来的，只现下我找不到他了。”苏忌似乎猜到她心内所想，声音清清淡淡，配着海风异常好听。“你的脚步声与他不同。”
覃御心道自家先生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损事，同时又有点疑惑为什么苏忌会被骗。但不管怎么说，苏忌话已出口，她总不好真的视而不见，站在那里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一边暗恨这附近不生树木，连根木棍儿也找不着，一边只能将自己的手臂伸过去：“您……您就扶着我吧，走慢一点。”
苏忌抬起左手摸索了一下，探到她的袖子，继而搭上她的小臂轻轻握住，点头说：“多谢。”
从这里到院门并不远，但也并不十分的近，默默走了数十步，覃御终于强行将心跳抚平，又意识到这沉默过于尴尬，不得不出声问道：“先生……先生说您身子不大好，要……要紧么？”
说完她恨不能吃了自己的舌头：好端端的怎么口吃起来！！
苏忌却似未在意，回答时气息与声音都还是平稳：“不打紧。你有心了。”
今夜月光明亮，覃御却非常庆幸他看不到自己发红的脸色，同时又很感激他的厚道，便忙道：“您若是旧伤，那倒不宜吃太多海鲜，我看还是买些菜蔬鸡鸭的好，倒是这里有一种鱼油不错，说不准可以治好您的眼睛。”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个结巴，这几句话她是一口气说出来的，说完差点儿把自己噎着。
小臂上微微一紧，苏忌温温和和的话里明显带有安抚的意思：“慢些说，我知道你很好。”
覃御攥紧左拳，感动得一塌糊涂。
再走一会儿，苏忌停下步子，抬手向前指了指：“我住在右边，不必再送了。”
覃御见他指的方向距离那院子的正门偏了许多，不觉暗暗摇头，忙道：“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灯笼来！”说完不等他回应，便急匆匆跑进了自家小院。
董伯娘正在屋里整理床铺，回头看见她进来，刚要开口，却见她只管从墙上摘下那盏玻璃风灯，又从桌上烛台里引着了灯芯，提着便往外跑，才来得及问一句：“阿御去哪儿？”
“我就回来！”声音传来时，人影早已不见了。
苏忌还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听见她的脚步声时微微侧了侧头。这小小的动作里隐含的依赖之意让覃御心里有点发涨，她立刻说：“您再稍等一等，我去点灯。”
隔壁院里和她家一样戳着四五盏白石底座的大玻璃灯，屋里也有三四架烛台，覃御一口气都点燃了，方出去接苏忌。他似乎还是不能适应光线，依旧扶着她的手臂进了房间坐下。覃御看他两眼有点迷蒙，便微微俯身问：“能看得见一点么？”
小姑娘离得很近，眼里满是毫不掺假的关切，苏忌能看清楚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一瞬间有些不忍如此骗她，但说出口的却是：“这就很好。”
覃御蹙眉看他片刻，末了忽地展平眉宇，直起腰舒了口气，很快与他道别，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苏忌对着门帘怔怔看了一时，忽听脚步声急匆匆回转，跟着帘子一响，覃御的脑袋又伸了进来：“险些忘了问，您吃过晚饭了么？渴不渴？”
那孩子双目如星，论形状与神彩皆与自己年轻时极为肖似，而那张小脸儿的轮廓与嘴巴却又明显带有妻子的影子，苏忌看了又看，心下似如烟雨江南般湿润，口中浅浅微笑：“确是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