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御觉得自己的脸热了，努力要把手抽出来，沈慕才不会放，两人正角力，尹慈忽然皱着眉疾步走出萧格格的院子，覃御这才瞪了沈慕一眼，那人不甘不愿地松了手，她忙回身问丫头是怎么了。尹慈缓了缓，脸色变上几变，方道：“我看格格对东方会倒是没什么，不如这就打发他走吧，他留在这里也不成个体统。再则格格这事总不好麻烦小苏姑娘，回头我去问先生要两个人先对付着，慢慢再说。”

她并没避讳沈慕的在场，沈慕略听两句倒也明白个七八分，笑道：“何用麻烦先生？我找两个人就是了。至于东方会，我这便去和他说一声，省得再跑第二回。”

眼看他去了不远处另一所宅院，覃御抱着尹慈的手臂，心想这丫头方才直呼“小苏姑娘”，怕是也有点想出头绪来了，便勉强笑道：“你放心，我管她。”

尹慈心下正不悦，听见这话又忍不住叹气：“你可养着吧，旁人都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过得去。”覃御闻言笑得直往她脖子里凑，尹慈无可奈何，只得往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心下却也没那么别扭了。

4、

覃御累了一回，晚间睡得早了些，第二日起来精神倒还不错，便偷偷去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又蹑手蹑脚地回房收拾好，正要上床装睡，忽见尹慈坐了起来直盯着自己，下意识便陪笑：“阿慈啊……”

话一出口，莫说她，连尹慈也呆了片刻，继而忽地跳下来扳着她的脸连声问：“阿御，能说话了？！”

覃御也很纳闷，小心翼翼地再试了试，果然又说出了几个字：“能说话了？”

还真是能说话了……

尹慈高兴得直往覃御脸上亲了两口，覃御却没那么高兴，只顾去想这是怎么了。养了这么多天也没能利利索索的说出半个字，昨儿还给白络瑜害得又严重了些，今儿这是走什么运道？

尹慈可不管这些，她立刻就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拉着覃御去东方劫跟前儿让看了一番，东方劫连称稀罕，却也说恢复得极好，尹慈于是一颗心彻底放下，很快洗漱一番就忙着去厨房做饭了。林姜氏离开后她并未另外叫人来帮忙，只让医女来打下手，所幸人不多，也不会累着。她倒不是就那么爱做饭，但行宫御厨里人多手杂，有费那个心思防来防去，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吃过早饭，尹慈哼着平南小调坐在院子里做针线，覃御在旁边拿笔画了几只鸟雀，尹慈看了看，笑道：“白头翁最好，我看可以绣在先生那件新秋衫上。”

“好啊，我来绣。”覃御随口应了句。

尹慈奇怪地看她一眼，见她不似说笑，便起身去将衣裳拿了出来，覃御果然将绣绷固定在右肩靠下的位置，配了线开始绣鸟嘴。

白络瑜进来时一眼便看见覃御手里的活儿，当下便不高兴，走来说：“这是我的，你要给谁去？”

覃御没理他，尹慈知他误会，忙解释说：“谁说要给人了？先生也太沉不住气！好容易她肯动手，平白惹她做什么？”

白络瑜惊愕瞬间，犹自不信，盯着覃御问：“阿御，真是我的？”

覃御抬头看看他，一声不吭地放下针线，起身拉了他的袖子便往后院拖。尹慈以为她动怒，吓得忙劝：“阿御乖，先生一时不察而已，你和他气什么？”覃御却低声说：“阿慈放手，我有事和先生说。”白络瑜顿时睁大了眼，反手捉了她肩膀连声问：“能说话了么？不疼了？真不疼了？”覃御不答，拉着他还是往后走，尹慈看得忧心不已，却也没再去拦。

出了闲庐，覃御脚步不停，白络瑜看她脸色不太对，便道：“什么事要背着人说？我叫他们避开不就是了么？你刚好些，别走那么快。”

他话音刚落，覃御脚下便打了个趔趄。这倒不是因为她虚弱，而是她心情此时有些混乱，才没看清脚下，但白络瑜就不干了，顺手将人捞了起来，嘟哝说：“冤家，真是个冤家！”

覃御抱紧他脖子闭上眼，耳边只听几阵风过，再睁眼时只见两人已身处一片石林之上，四顾寂然，便松开手跪坐在他对面，又将他的左手拉过去看了看，见左腕的牙印已然消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端倪，身上便冷了下去，慢慢说：“我昨儿沾了点儿你的血，今儿就能说话了，我竟不知先生是神仙肉体，难不成吃一口可以长生不老？”

白络瑜微怔，继而伸手来抚她的额：“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说胡话呢？”

覃御偏头躲过他的手，眼圈忽然毫无预兆地红了，看着他问：“你老实告诉我，每回去夏叔叔那里，他究竟是要瞧我，还是要照顾你？”

白络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一双眼睛不复戏谑，眸光变得极为幽深。

他以为她这些天被儿女情长缠得笨了许多，哪里料到她竟能一步想到这里来！

覃御依旧盯着他的眼睛，但焦距明显不在他身上，神情亦不见有多激动：“我就是靠这个活着的么？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像个蚂蟥一样附在你身上？你骗我，夏叔叔也骗我，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一辈子’！我有什么资格嫁人？我离开你只有等死。原来他们说我是个废物都是对的，所以才不给我饭吃，骂我，掐我，不许我哭，用被子蒙在我头上，让我喝肚子疼的水，娘天天哭，还流了许多血……娘是因为我才没的，爹爹不要我，哥哥说带我玩，可我在水里他在岸上，他不帮我……”

前头的话白络瑜听得异常心疼，后来的话却让他心惊不已，忙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低声劝慰：“阿御莫瞎说，那是你做的梦，梦里的事哪有真的？你乖，你和我在一起，这才是真的。你不是喜欢阿慕么？他就很好，他从来对你都很好，你当然可以嫁给他，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怎么会没有一辈子？。我的血那么多，给你喝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说过我爱你啊，为你做什么我都高兴，我只是舍不得你，你别多想好不好？难道你舍得阿慈出嫁么？你也不舍得啊，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阿慈也舍不得你，你莫让她觉着你不需要她了，她会伤心，往后的事我们往后再说，你如今和她多来往些，并不耽误她成亲。还有伯娘，她年纪大了，你若有个好歹，叫她怎么办？你不是说要好生孝敬她么？可是你尽让她担忧了，你不能言而无信。平儿的孩子快要生了，她在婆家过得不好，除了你便不会有人再关心她，你还要为她做主是不是？萧格格的下落还不定，你总不能丢给阿慈……”

覃御犯病的程度不论，起因大致有两种情形，一种是受到刺激忽然就犯了，一种事先会有征兆，就比如现下。以白络瑜的经验，逢到这种时候只能不停在她耳边灌输别的话，好让她的念头不再执拗于那些阴暗之处，运气好点还能扳回来，稍一放松只怕她就堕进去了，再要带出来，连他也要伤筋动骨。只不过，方才这些话她当真是头一回说，所以他心里并不托底。

他一瞬也不敢停，几乎说得口干舌燥，怀里那人终于动了动，抬起眼睛看着他问：“先生，你在说什么呢？”

她眼神很迷惑，白络瑜的心跳停了一会儿，方再度跳动，跟着，他抬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轻声说：“我说只有你活着我才开心，你若出事，我就跟着你去，怎么也要将你找回来。”

覃御愈发迷惑，但也没有多问，只叹了一声：“真不懂为什么你会对我好。”

白络瑜低头看她，她却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并无等他回答的意思。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你好吗……

那是因为……

因为我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