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人？”

覃御眨眼便不见了，杨熙看到温毓后下意识站了起来，却并未招呼，目光的焦点也似并不在她身上。温毓注意到，不免微微蹙眉，开口唤他一声。

杨熙瞬间意识到自己失礼，忙微微颔首，拱手说声：“见过公主。”说完立刻抬头问：“公主的侍奉之人何在？”

“在后面。”温毓觉出了他的关切之意，心下略暖，嘴角扬起：“我是来请大人上山的，东方先生来了。”

东方先生名叫东方劫，是东方曼的叔祖。此人是东方曼在东方家族的保护者，当年她一心一意仰慕大英雄，奋不顾身地嫁给大自己三十岁的蒋明时，家中唯一支持她的就是东方劫；婚后没几年蒋明去世，东方曼没有孩子又和白络瑜剪不断理还乱，而蒋家至今未将她撵出来，也是因为顾忌到东方劫。东方劫虽不是东方家掌权的族长一流人物，但东方家族至少一半的地位是靠他举世无双的医术挣来的，所以人人对他都不得不客气几分。东方劫其实倒也不是只对东方曼一个人如此宽容，他是对几乎所有人都很宽容，本性使然罢了，但东方曼很值他的情，时常帮他搜罗些千奇百怪的药方病例和药材，算是家族小辈中和他关系最好的。说起来她能够进宫当差，靠的可不是白络瑜，而是东方劫。

杨熙很感念温毓的关心，也不想拂了她的面子，然而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时，他便笑道：“多谢公主费心想着，只是下官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做完了，自然上山拜见陛下。”

温毓颇为失望，但也没有再劝，只道：“所幸东方先生要盘桓数日，大人不必着急，公事要紧。”顿了顿又忙加了句：“也莫要过于劳累了。”

杨熙再次谢了她，她将视线落在那一片茶花上，笑道：“气候不宜，中京可没有这样美的花。方才大人是同覃姑娘在赏花？”

赏花是附属，杨熙真正的目的是想劝覃御，谁料不但没劝好，反叫她又对自己添了一重怨，也莫可奈何。“一路从南边赶来日夜兼程，今日好容易得了片刻空闲，便坐了一坐。”

温毓笑道：“覃姑娘是个雅人，倒是我搅扰了你们了。不过青岩白府何等华丽精巧，府上奇花异草无数，想来这些也不放在姑娘眼里。”

杨熙笑一笑，道：“天色已晚，此地阴凉，请公主移步前厅。”

温毓侧了侧身，看上去似乎是想与他并肩而行，杨熙微作迟疑，也就走了过去，路上始终落后她半步。温毓两度看他，他皆安安稳稳地目视前方地面，看上去悠闲而又谨慎，是合适的态度。

“大人和覃姑娘都是自平南来的么？覃姑娘也去瞧澈姑娘的成亲礼了？”温毓打破了沉默。

杨熙微笑：“我的计划里原没有她，是中途受白络瑜所托，不敢轻易推诿。”

温毓啊了一声，轻笑道：“既是白相所托，自是不好推的。”

杨熙也笑，不曾答话。

又走十数步，还是温毓开口：“原说沁儿从平南回来就来找我的，却又写信说不来了，我还挺想她。”

这事杨熙也知道。让杨沁在平南多留些日子是杨夫人的主意，其一是为了避开近来一桩略有点麻烦的事，其二则不想让杨沁再有更多和沈慕接触的机会。家里没有人认为杨沁和沈慕之间有多少可能，杨熙深知沈慕心思的，对此更不支持，他大约也猜得到这些小姑娘之间那些“互帮互助”的小心思，但显然在这件事上不太合宜，所以打算对温毓的“好意”略略提个醒：“父亲近来有些害暑，我不能近前侍奉，只好留她代我尽孝，不想误了与您的约定，还请见谅。”

温毓立刻停住步子，忙问：“原来侯爷身体欠安？这自然是头等事。我糊涂了，竟没有过问老人家一声。不知可严重么？我去请祖母送一个御医过去帮忙瞧瞧如何？”

杨熙笑说无碍，又道杨润观的身体一向是杨澈的亲外祖父瞧看，那老人家很妥当，不必劳动御医。

温毓闻言也就不再坚持，重又抬起脚向前踱着，一边笑道：“沁儿啊，我从前听她说起家里人，她最敬重的便是您了，您若有什么不高兴，她比谁都难受。”自打春射过后，杨熙对杨沁明显有些失望，杨沁为此已不知与温毓哭过多少回，她早已想着寻个机会来劝杨熙了。

温毓间接被杨沁害得掉了崖，如今却能够不计前嫌说出这话，杨熙心里是感激她的，但一码归一码，他仍觉得现在还不是宽恕杨沁的时候。

见他没出声，温毓回头看他一眼，犹豫着又停了下来，唤一声：“大人……”

杨熙低着头久听不到后半句，只得抬眼看她。温毓对上他的视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问：“大人是在怪沁儿害了我，还是怪她让您不得不娶我？”

面前是一张看似平静却隐隐藏着几丝悲凉的小脸儿，那两颗乌黑的眼珠看上去茫然无措，眼眶中微微闪动几点泪花，但并无半滴泪珠跌出，有一点压抑的倔强。

杨熙没有回避这双眼睛，温温和和地说：“公主何出此言？沁儿是杨家长女，且尚无婚配，她的言行事关杨家门楣，为父母弟妹计，杨熙不得不慎重对待。至于与公主的婚事，杨府上下皆以为是杨熙之福。”

温毓看了他一时，目光渐渐由茫然转为了自嘲：“大人以为……我是您的福气？”

杨熙有点听不明白，只得说：“您身份尊贵，而我却早已有过婚配，嫁给我是委屈您了。”

“可我并不觉着委屈！”温毓转过头，背对着杨熙说：“大人，我信任您，在山里看见您的那一刹那，我便决定一辈子信任您，我真的……”她的声音到此时有些变化，似乎泫然欲涕，再难控制，“大人，请将我看作您的未婚妻，好不好？”

这话说得很怪，杨熙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缓了一缓方笑道：“公主还年轻，难免多思多虑，请只管宽心，事情自然平顺。”

温毓忽地回头看了过来，眼眶红红的，双颊洁白如玉，粉红色的双唇娇嫩如雨后花瓣。“大人没有听明白，我说的不是青云山，而是晏主山。”

杨熙真的愣住了。春射是在青云山，她说不是青云山，那么……她说的“山里”，指的应该是几年前晏主山马鞍谷那一回遭铁骑绑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