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前半段,秦伽罗惊怕不已,听后半段,她的眼泪则忍不住掉得更厉害了。淳于氏却无动于衷,只冷冷道:“人生在世,没有谁真正能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什么叫伤心难过?我不是不心疼你,只是我不能一味放纵你。七殿下的事,陛下和你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他不会娶你,你再哭出两缸泪来也无济于事!我实告诉你,你如今给我难堪,也不过是在拖日子罢了,若果真对他情深意重,那便有本事一辈子不嫁人,我也算是服了你!你今日给我个准话,但凡你做得出,我还要帮你在你父亲兄长那里说项!”
这话让秦伽罗哭都不敢哭了。她一直以来不是没看清楚沈慕的态度,也三番五次从大哥和女帝那里听说这件事绝无希望,但还从未有人像母亲这般将她心内所有的幻想彻底打碎、将她所有脆弱的念头翻出来曝光,平生头一次,她真正认识到自己的无能,却也模模糊糊的不敢再去绝望,脑中一片混乱,良久不知该作何反应。
淳于氏也不催,只管笔直立在那里,连裙幅也不曾摇晃。
3、
锣鼓声响起,马球赛正式开始,楼上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赛场吸引住了,温氏却一直紧紧盯着角落里的小房间,当淳于氏带着秦伽罗下楼去后,她立刻叫人偷偷跟上了。
不过,她的运气不怎么好,她的人刚下楼便迎面碰上了秦云。
秦云并不很关心内宅的事,但前些日子为了让妹子消停,他很是将府里里里外外的人都排查了个遍,现下还能认出眼前这个神色慌张的嬷嬷是谁的人。那嬷嬷一对上他的视线,还没等人问,自己便跪下磕头如捣蒜,砰砰的声音听得人都替她疼。
这等于是不打自招,秦云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自家三婶是个不着调的,果然养出来的下人也是不着调的。既如此,他也懒得动怒,只叫那嬷嬷回去对温氏实话实说,就说是他叫她回去的,那嬷嬷不敢出声,就在地上转了个身,爬起来提着裙子没命地跑回了楼上。
眼看那人消失,秦云这才转身回到了马球场外围。赛事开始不久,蓝衣一方的攻手方卢已经为本队赢了两分,人气正旺,秦云看了一会儿,又将视线转开,往马场里若有若无地扫视了一圈。此时人们大多都在观赏球赛,还在马场里溜达着玩的只有寥寥数人,秦云留意到西北角有个女骑手身手灵活骑术潇洒,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很快,又有另外的人也注意到了那女骑手。两人两骑从不同的方向慢慢朝那姑娘凑近,靠近后忽然加速,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了中间,那姑娘若快,他们便快,姑娘若慢,他们也便慢,甚至连跳桩也几乎同步进行,显然没存什么好心。
秦云之所以主动邀请萧格格来马会,当然主要因为她是覃御的好友,但也并非没有同情心的因素。他觉得这姑娘既然命大到能摆脱杀身之祸,那么如果就此将余生岁月都蹉跎在深闺里的话,未尝不是件憾事。覃御能帮她,为什么他不能顺水推舟呢?只是他不太明白,萧格格怎么会独自在那里骑马?
萧格格今日是跟着方夫人齐氏和方娅娅一道来的,方家倒是把骑装、侍儿和马匹都给她准备妥当了,只是有一样,齐氏来了便四处与人寒暄结交,重点是推广自己的女儿,全然忘了萧格格的存在……萧格格也自知身份微妙,索性一个人牵了马出来遛,她的骑术向来很好,这一捡起来就没控制住,玩得过于兴起,结果就招了人的眼。此时见身边这两人分明一副不安好心的“调戏”,小姑娘心里着急,手里马鞭乱挥出去,她右手边那人没躲开,肩上挨了重重的一鞭,顿时火起,扬鞭也朝她抽了过来。萧格格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又双拳不敌四手,眼看要吃亏,幸而秦云赶来,先是一鞭子将右边那人抽下马背,又看了左边那人一眼,对方忙一低头,弯下腰一溜烟跑没了影儿。秦云并未去追,也没理会地上那个人,先将萧格格打量一眼,见小姑娘眼里正噼里啪啦地掉泪,却死忍着没哭出声,便没问话,只吩咐自家常随去陪萧格格和她的侍儿回花园休整,又吩咐公主府上下人记得为萧格格准备吃食和玩意儿,这才掉头回去接着观赛。
他并不知道,为着他的“多管闲事”,鞠楼上此时已炸了锅。
4、
“调戏”萧格格的人是一对双胞胎,温净的嫡亲弟弟,人倒不大,年纪刚刚十六,却自幼就是出了名的爱惹祸,今日两人因马术不好未被选上参赛,心里不免存了怨气,便有些放肆起来,不料给秦云这么一搅合,两人吃了大亏,自然要跑回鞠楼找自家母亲告状。
温净的母亲宋氏倒也是世宦之家出身,脾气却和方夫人齐氏较为类似,素日里过于看重利益,行事便少了些真正的世家章法,比如过分护短。护短并不错,多少友情主仆情都是从护短中发展起来的,奈何这得有个前提,就是被护的那人得是个干净的,可惜宋氏那对双胞胎大多数时候并不在此列,故而母子三人的行为难免就讨人厌了。
宋氏闻讯后立刻下楼去看视了儿子,见长子温江背上一条长长的鞭痕,顿时心疼得儿一声肉一声哭起来,又是一叠声问是谁干的。听说是秦云下的手之后,她一声没骂只是干哭,听说是因萧格格而起时,她顿时就跳了起来,嚷嚷着要到怀安公主面前去说理。
方家和温家不睦已有多年了。在宋氏看来,方纪出身寒微,原不配和温家相提并论,却竟敢和自家夫君在朝中平起平坐,甚至夫君谋划良久志在必得的吏部少卿一职也一度落入他的囊中,心下早已不平,总盼着能捉到方家一个把柄彻底将其击倒,此刻听说方夫人竟将一个罪臣之女带到了马会上,她不激动才怪。
至于秦云,宋氏当然知道自己未必动得了他,但只要能恶心一下淳于氏,她就已经满足了。淳于氏向来自视甚高,不但因为温毓的缘故而没少对她冷嘲热讽,还曾数次当众指责过温家的家风,笑话她给庶子女几乎清一色的婚配商贾门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家有多缺钱呢。以宋氏的脾气而言,这口气她觉得自己是忍了太久了,故而一上楼,她便拿帕子掩着口做好哭诉的准备,一边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淳于氏居然不在这儿!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宋氏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一咬牙,穿过众人直接奔着上座去了,跪倒在怀安公主面前放声大哭:“还求公主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