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御站着听这些没意思，心里颇想走开，沈慕察觉她的意图，便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掌，又回头对自己的扈从使个眼色，那扈从跑开了一会儿，果然牵了匹通体血红的马儿回来。温毓一见便惊讶，忙问：“慕哥哥，火烧雪怎么在这里？”

沈慕笑道：“她想瞧瞧，我就从荀卿那儿拉来了。”

他连覃御的名字都没提，直接拿眼睛看了她一眼，覃御给他看得心里怪怪的，却不知怪在何处，只得不去看他，对温毓打了声招呼。温毓笑道：“早先听说姑娘受了伤，还当骑不得马，看来已大好了？”

覃御笑道：“原本也没有‘大坏’，倒是累您挂心了。”

温毓手里握着马鞭，走近来对火烧雪打量两眼，叹道：“这东西美是美，就只欺生，覃姑娘须得当心些才是。”

覃御还没见过跟自己欺生的马，不过倒也不敢大意，回头看了两眼，说：“幸而我这手伤了，现成的好借口，可以免去被它拒绝的尴尬。”

这话说得直白而俏皮，温毓也忍不住笑了：“姑娘说话真是有趣。慕哥哥，你见过姑姑了么？咱们一同去可好？听说今日茶会上请的是外头的厨子，慕哥哥可知缘故？”

这几个人说话时，杨熙和沈慕使个眼色，已悄悄走了，覃御插不进温毓和沈慕的对话，便往火烧雪那边走了两步，那牵马的扈从生怕她靠得太近，正要后退，忽觉颈后传来热乎乎的气息，忙把脑袋一偏，随即便见一个红彤彤的马脸从自己肩膀上伸了过来，立刻唬了一跳，下意识抬手要挡，那马却甩甩头躲开他的手，脚下闲闲地踏上两步，伸着脑袋往覃御身上嗅了嗅。

沈慕一边和温毓说话一边留意覃御，见状忙上前要拦，覃御却伸手碰了碰火烧雪的鼻尖，那马于是再度往前伸伸脖子，把自己的半张脸都送在她手里，还主动磨蹭了几下。

沈慕脚下顿住，心里很惊讶：火烧雪乃万金难求的良驹，脾气自然也是千里挑一，当日落在沈莳手里时，沈莳便一直没驯服过它，后来因苏钦救过温毓一次，温毓开口求沈莳将火烧雪转送了出去，苏钦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才让这牲灵乖乖低头，怎么覃御和它才一见就如故了？

温毓原是打算先晾覃御一会儿，谁知覃御竟和火烧雪搭上了关系，她不好再装作没看见，且也觉好奇，便笑道：“覃姑娘倒是和火烧雪有缘。”

覃御也笑呵呵的说：“或许吧，我天生和马是有点缘分。”

温毓微微一怔：“姑娘此话怎讲？”

“我知道它在想什么。”覃御拿手指点了点火烧雪的两眼之间，那马把头一甩，踏着蹄子往后退了两步。

知道一匹马在想什么？一匹马能想什么呢？温毓险些不知该如何接茬，只好笑道：“世间万物到了极致也都通了灵，火烧雪大约也不例外吧。”

覃御知道她理解错了，但也懒得解释，对那牵马的扈从说：“公主这里当是有新鲜的红萝卜，您去寻几颗，削了皮把皮带来可好？”

那小厮一来惊讶于她如此客气的语气，二来惊讶于她竟知道火烧雪爱吃红萝卜皮，却也不敢轻易离开这马，正在为难，听见沈慕对温毓笑说：“先去吧，我再等等萝卜皮。”

你再等等萝卜皮……温毓气得都想笑了，心道为了不让覃御别扭，你连唤一声我的名字也不肯了。不过她并不是会给自己添堵的人，当下没有多说，点头便走了。

沈慕当然不是真的要等萝卜皮，等温毓走远了，他便拉着覃御往马场去，覃御看着温毓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抱怨说：“先生也真是的，我小时候他怪我长不大，长大了又嫌我长得太快，连件好看衣裳也不给穿了。”沈慕不解，茫然道：“你这衣裳不是挺好看的么？”问完见覃御面色不佳，心下更不解了，却也不敢再问，忙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回头我叫人做了就是。”

要说实话，沈慕可没撒谎，他的确觉得覃御这么打扮挺好看，又乖又软，看着就想摸摸捏捏，可爱极了。而且他是真没想到覃御这是在嫉妒温毓，因为他压根儿没留心温毓穿了什么。

幸而覃御不至于和他讨论审美差异，更不至于问他“我和温毓谁穿的更好看”之类的蠢问题，她自个儿闷了一会儿也就算了，拐出停车的小院儿后还笑了：“卫央这该下车了吧，真是难为她。”

方才温毓下车时顺手关上了车门，却也够让她看清楚里头还坐着两个人，其中便有卫央。也不知这郡主怎么会这么做，也太憋屈了！

3、

沈慕何尝不知卫央也在车中？只是他自来看不惯卫央品性，故而并不放在心上，只说：“我虽不必坐堂，倒是有几个人须得见一见，你在这边暖房里等我一等，不过半刻钟的工夫我就回来了，你耐烦些好不好？”

听他这意思，好像是生怕覃御会胡作非为一般，覃御心里没好气，便说：“你有正事，先尽着正事做就是，不必理会我。我找阿澈去。”

“找她做什么？”沈慕不以为然，握了她的手向外走，“人多口杂的，况且杨夫人正要带着姑娘们认认人呢，你去不够添乱的。”

覃御心道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只得答应等他。所幸他果然在半刻钟后就回来了，牵着火烧雪陪她去了马场。马场分为南北一大一小两个，大马场设着打马球用的器具，旁边还有所木楼，想是观赛用的。覃御骑着火烧雪在小马场上溜了一圈，因沈慕死活不同意她骑快马，她心觉无趣，看周围清净，便问马球赛什么时候开始，沈慕说要等茶会结束，又说：“这些人打球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等我好了你看我打。”

覃御没理他，见马场里又进来几个人，且里头竟有温敏和林垣，不由怔了怔，旋即微微俯身，放低声音问沈慕：“你们今日严阵以待，难不成是为了林垣？”

沈慕头也不抬地说：“林昊手里毕竟还有兵，先生不欲逼他。”言下之意，便是只好严防死守，防着林家有什么措手不及的举动了。

覃御便说：“既是他们在这儿，不若咱们换个地方吧。”

沈慕转头看她，蹙眉道：“为什么？”

“我不是怕了他们。”覃御忙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沈慕笑一笑，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未变，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覃御只好也没再提。

不一会儿，又有一红一蓝两个影子飞驰进入马场，那红衣的女子骑一匹白马，蓝衣的女子骑一匹黑马，正是温毓和卫央两个人，两人进了来也没停顿，沿着跑道转了半圈，直到温敏面前才拽下缰绳，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骑惯了马的。

“哥！”温毓没防备在这儿遇见兄长，一见之下分外欣喜，竟未留意到林垣，直到林垣唤了她一声，她眼里才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不怪她惊讶，一来林昊如今处境尴尬很少在外出现，二来温敏从前可一直和林垣不对付。

不过，惊讶只是一瞬间，温毓很快如常对林垣点头微笑，寒暄道：“垣哥哥也来了？一会儿去打马球么？”

听见“垣哥哥”三字，林垣心内狂喜，忙连连点头：“去，自然去！阿毓你会去看吗？”

温毓一笑，又看看温敏，道：“我哥也去。”

林垣微怔，旋即立刻明白过来，忍不住暗暗自责不该当面问一个姑娘家这种问题，正欲道歉，温毓已带马离开了，他的视线犹自追随而去，眼底慢慢漾起一泓温柔的光。

果然她是与别人不同的。果然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