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伯娘笑道：“是要出去一趟。阿御怎么慌慌张张的？可有什么事？”
覃御忙问双夜的事，伯娘笑道：“来之前已经拜托给杨老先生了，阿御只管放心。”
听说是给了杨润观，覃御也放了心，便陪着伯娘往外走，一边问她中午还回不回来吃饭。伯娘说不需等她，覃御便道：“阿慈今儿只怕还来呢，伯娘可要早些回来。”伯娘笑着点头，忽见苏铭迎面走来，一手提着个食盒，一手拎着个纸筒，老远便叫：“伯娘何时上京的？早知如此，我该陪您一道来才是。”
苏铭在青岩日日住在白家，董伯娘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心里颇为感念这个沉稳慈祥的老者，故此见了颇觉亲切。等他走近些，覃御方笑道：“昨儿伯娘说你竟运气好，还看到了那么一朵半的东湖月？”苏铭回来时她一心以为他没看着花，不知怎的就一直忘了问，还是昨天听伯娘提起，她还惊讶了好一会儿。
苏铭笑道：“可见上天也眷顾有诚心的人。你这是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是伯娘要出门。你来做什么呢？”
“来送这个。”苏铭举了举手里的食盒，笑道：“大哥的婚事只怕没几个月了，家里个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我也跟着没空，偏偏今儿父亲打发我来给相爷送汤和画来。相爷正和大哥说话呢，见也没见我，只说叫给你送来。”
覃御咦了一声，笑道：“我家先生向来不识好赖，倒枉费了苏相的好心。是什么汤啊？谁的画？”
“听说也没什么稀罕的，就是乌骨鸡。画倒是好画，顾恺之的洛神图。”苏铭说着将食盒递给一个路过的嬷嬷，让她送回覃御房里去，纸筒却还在怀里抱着，跟着两人一道往外走，口里絮絮叨叨地说：“今儿和阿慈家里人见了面，尹家人果真个个不俗，父亲对尹家大哥也颇为赞赏，说他‘有智者相’。尹学按更是学富五车，谈吐极佳，听他与父亲说话不过几句，我却受教良多。”又说：“虽说幸而他们来了，只是天寒地冻的，也着实难为他们。何况还有孩子。”
覃御边听边笑：“你这脾气合该是个女儿，心也太细了。”
苏铭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这话你倒没说错，连我母亲也这样说。”
董伯娘始终微笑，偶尔看一看这两人，听得苏铭说起苏夫人，方说了句：“从前一直听闻夫人好脾气，想来阿慈嫁过去是不必担心的。”
覃御闻言颇为诧异，因这话听上去是夸人，隐隐的却是在抬高尹慈，倒有些没将苏夫人放在眼里的意思，这可不像是董伯娘素日为人。但苏铭好像没听出来，仍是乐呵呵的附和：“母亲已和我说了几次，盼着阿慈赶紧嫁过去，苏家多年无喜事，也该热闹热闹了。”
说话间到了外头，覃御眼看着伯娘登车而去，方对苏铭伸了伸手：“给我吧，看你抱了一路不舍得撒手，是不放心给别人么？”
“当然不放心了。这可是洛神图。”苏铭摆摆手，说：“我给你送回去，外头冷，冻着手了怎么好？”
他接下来就说了一路的成亲事宜，覃御心下好笑，趁他停顿的片刻功夫插了一句说：“你从前是做锦绣文章的人，如今埋首俗务，倒也舍得放下身段。”
“文章为虚，俗务才是实，你小孩儿家懂什么？”苏铭笑罢，又犹豫片刻，方道：“有个事不知相爷他们有没有同你提，我和沈七交情一般，但到底事关着你，所以想多句口。”
他向来不是扭捏人，这话又说得奇怪，覃御只得问是什么话，苏铭往后看看没人，这才将沈慕挨打的事说了。“如今外头人都知道他是为了你才挨的打，我虽不信，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覃御懵了一会儿，蹙眉道：“他话也说了打也挨了，哪里像是顾及我的意思的意思？”
苏铭知道她不高兴，便道：“你理他呢，过日子又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我和你说也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数罢了。不然我去骂他一顿？”
“你要骂也没立场啊。”覃御嘟囔了一句，又忙说：“而且也没必要叫他记恨你。”
苏铭也就不提了，送她回了房，两个人一道把那幅图好生瞧了一遍，苏铭不免感慨：“父亲的收藏从前都是只准我们看，碰是不让碰的，不想倒是沾了你的光。”
“是沾了先生的光，和我有什么关系！”覃御很有自知之明。
苏铭一笑，目光屋里扫了一圈，问：“听苏仪说，你也有一套小老虎？能叫我瞧瞧么？”
“什么小老虎？”覃御却很茫然。尹慈前日并没提及翡翠老虎的事，故而覃御乍一听这话真没反应过来。
苏铭也很意外：“阿慈没和你说么？”
“说什么？”
苏铭正要解释，心头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亮光，脸色顿时变了，呆呆地盯着眼前那小姑娘没出声。覃御给他看得莫名其妙，不得不问：“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发梦了一样？”
她连问两声，苏铭方才回过神，只觉心内一片空白，口里则习惯性地笑：“什么时候剪了头发？看着和从前不大像了……”
覃御拉拉额前刘海，苦恼地说：“我最不喜这个，没的碍事。”
苏铭略作迟疑，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这样很好看，比从前更好看了，像……”
“像什么？”覃御抬眼看他。
那片空白漫过之后，像是一滴墨跌落宣纸，墨迹逐渐在纸上晕染，一层一层的恐慌感也开始侵占苏铭的心脏，他慌到甚至无法直视覃御的眼睛，只能背过身去往外走，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句什么话。
覃御眼看他这么突兀地离开，又听得他说不必送，一时还真没去送，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人不是忽然之间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