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沁昨日已从宫里回来了，杨夫人将她在宫中侍奉的各样细节问了许多遍，方才勉强安下心来，谁知今日一早见了女儿，她忽而又想起一事，忙问：“这趟回来，是你自个儿提的么？”

“自然是我提的。”杨沁偎在夫人肩头笑说：“在陛下那儿伺候了几日，心里却总想起您来，想着我还没好生伺候过您呢，就回来了。”

杨夫人见女儿难得撒娇，心下也暖，拍着她的手笑道：“傻丫头，能伺候帝君才是大福气！”杨沁只笑，又将众人遣开，方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问道：“母亲可认得这个？”杨夫人见那是个男子用的荷包，立刻吓了一跳，失声问：“这是谁的？你怎么有这个？！”

杨沁心下了然，低声说：“这荷包几日来一直挂在大哥身上，母亲竟没留意？亏得我昨儿顺口问了一句，您猜哥那些屋里人怎么说？他们说是有一日西里拿过去，还说是您交代下去的。”

“我何曾……”杨夫人说了半截便咽住了，跌足道：“该死该死，西里这丫头也太胡闹了！还有别人知道不知？”

杨沁摇了摇头：“我没声张，这不是偷偷拿来给您看么？您瞧这里头绣的是什么？”她说着将荷包从里面翻了过来，杨夫人一眼看到角落里绣着的“西西”二字，顿时呆了，杨沁倒还冷静，说：“幸而外人还不知，回头我再照做一个给哥，就说是您做的，这个就毁了就是。”杨夫人怔怔地点点头，犹自说不出话，杨沁看着母亲这副愁容，心想大哥如今常常出入司南局，她又在宫中，两个地方都是稍不留神就做错事的所在，母亲不能不为他们悬心，再者又有杨澈的婚事、杨照和肖家姑娘之间的的“官司”、杨沅的教导，还有迫在眉睫的马会和即将到来的年根儿，事情都凑在一起，母亲饶是能干，也终究有些独力难当之困。从前有大嫂时还好，如今大嫂没了，母亲身上的担子可不是太重？

一念及此，杨沁便攀了夫人的手臂，柔声道：“都是女儿不好，未能替您分忧。您放心，往后您就把阿沅和阿澈交给我，我包管替您管教得妥妥的。至于阿烈，这孩子心性踏实得很，再者大哥也已经把他念书的事给安排妥当了，您大可放心；便是阿照这小子，依我说，您此时也别急，这事还得父亲和大哥出面，他不敢胡来。”

这一番话又是劝慰又是分析，杨夫人顿觉心内踏实了不少，叹道：“你说的是，我也不至于抓瞎，就是心累。我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如今只有你二哥叫我省心，你大哥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孑然一身，还有你……”说着她眼圈儿一红，盯着杨沁说：“人人都说了，你怎么不说你？别的不提，让你去个马会便像是要了你的命，你是真不知我心里的急么？”

杨沁眼里闪了闪，笑道：“这不是还是要去么？头先说了气话，还请母亲莫与我一般见识！”

见女儿服软，杨夫人也平缓下来，拭着眼角说：“回来之前，你父亲曾嘱咐我，叫你多照管弟妹，别总往温毓公主那边去，我先还当他是不疼你，如今才明白，你往宫里去听着是体面，可实则有什么好处？反而多些战战兢兢罢了。反倒不如在家，咱们娘儿两个还和从前那样凡事有商有量，日子过得踏实。”

提起父亲，杨沁有些不大自在，淡淡道：“父亲若果真心疼母亲，就不该在青岩一住这么久，把整个杨家留给您一个人。又何必来怪我？”

杨夫人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你对你父亲有埋怨，只是有些话，今儿索性我还是与你说明白。你前头与罗家的亲事，你父亲从一开始便不同意，他说罗家家风太过锋利，你嫁过去只怕过得辛苦，所以为你挑了礼部少卿裴仁度的嫡长子，是我嫌裴家没有爵位，而且也和罗夫人有过口头之约，才自作了主张。你父亲当初为此还整整的与我生了好大一场气。如今闹到如此地步，其实都是我的责任……”

杨沁大为惊讶，讷讷地问：“父亲……当真过问了我的亲事？”

“你这孩子果然是有心结。”杨夫人摇摇头，正色道：“他是你父亲，你是她第一个女儿，他不疼你可疼谁去！”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都怨我，我的眼光自是比不上你三娘。苏锦在家是庶子，又一去北关几年不归，外头人人不敢给他提亲，你三娘便是有这份魄力，莫看她素日里安安静静平平和和的，听说为这事可是与你父亲打了不少饥荒。果然你瞧苏锦如何？买院子时便再三问阿澈的意见，屋里屋外的布置摆设也都色色依着阿澈的喜好，想来往后成了亲自然是更好的。我真是白当了这个主母，竟连你三娘一半的见识和决断也不如，平日里不过空有个瞎忙活的样子罢了。”

杨沁见母亲伤心，忙再三安慰，又打起精神笑道：“这且不提，西里这份心思，母亲究竟怎么看？”

杨夫人闻言忙收了泪，说：“西里这孩子，并非我不喜欢她，只是她虽是庶出，却也是亲家母自幼养大的，只怕他们不舍得。”

“就是舍得，我也不愿有这么个小嫂子。”杨沁说着笑了，“母亲不好直说，我便替您说了吧：您需要一个可以帮着管家理事的儿媳，可不需要一个风花雪月还得供着她的小姐。依我说大哥也未必乐意，您不如将这事告诉父亲一声，咱们这边就先防着些，等父亲拿主意才是。”

杨夫人连连点头，一边欣慰一边也颇有点吃味，揶揄道：“我才替你父亲说两句好话，你这心就全偏到他身上去了。”

杨沁忙对母亲表示“忠心”，母女两个说笑一会儿，杨夫人又叹道：“虽说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但也大了，嫁出去之前，家里有些主意只怕也要你来拿，我还是告诉了你为是。你五娘这些日子去过淳于府两回，回来同我说，她的丫头听见亲家夫人想要给你大哥相看续弦……”

“竟有这事？！”杨沁大惊，忙问：“大哥知道么？”

“可不就是当着你大哥的面儿说的……”杨夫人说着这话都嫌头疼。

杨沁面色一沉，冷冷道：“于大嫂的事上，大哥无半分亏心之处，淳于伯母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杨夫人叹道：“我倒还好，只是为难你大哥了。他回来一个字没同我说过，可不是也怕我生气？”

说到这里，两人听见外头人说杨熙来请安，便忙打住了话头。杨熙进来同母亲问过好，又说他这次出去恐怕须得两天两夜不着家，“这两日我叫了苏锦在前头住着，母亲全当提前要他尽一尽孝心罢了。还有马会的事，母亲也预备妥当，那一日一早我回来送你们过去。”说完又揉揉杨沁的头发，笑道：“沁儿只好辛苦些了。”

他说得轻松，杨夫人心内却微惊，知道他安排如此周祥必有缘故，但也只含笑点头，一边吩咐身边的侍儿去取针线笸箩，一边走到杨熙面前去翻了翻他斗篷上的衣襟，道：“你这些天总没到我跟前，我也一直忘了，这里衬破了个洞，你屋里……咦？”

杨夫人眯起眼睛，往杨熙身上仔细瞅了又瞅，神色十分纳闷：“熙儿，这个花是谁替你绣的？”

杨熙低头看见母亲指尖处一朵绣花，便笑道：“我都不曾留心，母亲的手艺这样好，险些就给孩儿辜负了。”

“胡说，我还没那么糊涂，这个是不是我绣的我还记得住！”杨夫人嗔了一声，迟疑道：“这可不像是外人的手笔，你瞧这是双夜啊！你们谁把大少爷屋里的人叫过来，我问一问，他们的活计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杨熙实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耽误工夫，勉强等到人来，谁知所有人都说不是自己绣的，杨夫人愈发疑惑，甚至又怀疑起淳于西里来，杨熙却没当回事，还没走出家门就忘了这茬。

谁知不知怎的，刚刚一看见覃御，他倒又想起这事来了。

2、

“这个啊，”覃御看了看杨熙的斗篷，笑道：“是我缝的。那一日您和先生说话，我闲着无事，看您这里破了个洞，顺手就给补了。——啊呀，这么一说，我还没有问过伯娘，伯娘这一来，家里的双夜谁来照呢？可别养坏了才好！”

她说着便和杨熙作别，急匆匆地回去找伯娘去了，杨熙心想总算解决了一场悬案，回去可以和母亲交差，心情也颇不错，这才去了书房。

覃御在半路就和伯娘迎面碰上了，因见伯娘穿戴整齐，她忍不住好奇：“伯娘要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