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敏大怒,一鞭子甩到了他脸上,他捂着脸嗷的一声蹦起来,立刻有几条人影迅速蹿向温敏,来势汹汹竟似图谋不善。温敏吃了一惊,下意识挥出马鞭匆忙抵挡,这才勉强抵住了这些人的第一波攻势。
周围的人群见势不妙,都没了看热闹的心情,一个比一个慌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因街上实在拥挤,一时间周转不开,被推挤踩踏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人仰车翻,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温敏自幼习武却很少涉险,他的对手则明显老辣得多,而且有人数优势,眼看他愈来愈招架不住,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忽然平空响起,与此同时,数条黑色人影闪电般掠过人群,直朝温敏所在的方向袭了过去。温敏看清楚那是乌骓服色,顿时大松一口气,忙撤身后退,这才留意到不远处的擂台上出现了更多的黑影,心下微惊: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巧出现这么多乌骓?
他方才过于紧张,此刻却过于放松,一晃神间,背上忽然传来大力撞击,耳边听到一声闷哼,似乎有人倒在了他身后。
3、
中京官场上的暴风雨并未波及到市井之中,普通民众的生活步调如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街面上照样是一副热闹繁华景象。覃御和尹慈没心没肺地玩了几天,腰身都吃胖了些,却仍是热情不减。今天两个小姑娘也逛到了平原道上,原是在一间酒肆楼上远观董家的擂台,不期然温敏忽然出现,紧接着事态失控,数百上千人挤在短短一条街上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很快有不少人被挤倒踩踏,尹慈看见有个背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被挤倒,说什么也要下去救人,覃御无奈,一边在心里埋怨那个带孩子的娘,一边留意到街道两旁几个小巷口有人在刻意堵着不让人群疏散,便吩咐了罗刹,自己则从窗口跳了下去。
在楼上看着感觉不明显,一跳下来,覃御忍不住心惊:周围人太多,密密匝匝的拥挤过来,推得她身不由己地东倒西歪,连站稳都不易,更遑论去找人救人了;又有各色难闻的气味充斥鼻端,她站着还觉得呼吸困难,实在无法想象那些躺在地上的人会是什么感觉。然虽知那对母子只怕凶多吉少,她还是努力想要往那个方向去凑,没走两步,忽有一股大力将她猛地往下扯去,她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跪倒,忙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个满脸是血的胖妇人坐在地上紧紧抓住了她的上衣下摆。无奈之余,她只得勉强伸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个体型超过自己两倍的女人拉了起来。孰料那妇人大约是吓得狠了,还没站稳就死死巴住了她,嘶声喊道:“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覃御整个人紧紧“陷”在一堆肥肉里动弹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心下发狠,伸手去摸袖子里的匕首,不想眼前忽然一花,那胖妇人不知怎的终于松了手,她臂上一松又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被压迫的胸腔骤然得到放松,一口冰冷的空气窜入肺中,呛得她连声咳嗽,也无暇去看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尹慈被覃御一身血汗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子吓得不轻,忙着给她打水擦脸,同样没留意到另外那个人,覃御缓了一会儿问起她,她才回过神,只好摇头说不知。覃御听听外头的动静,忙走到窗口往下看去,只见堵在那几个巷口的障碍终于消除,人群得以分流,街上不再那么拥挤,可以明显看到地上躺了许多人。很快,她就留意到一个蹲在在一名年轻女子身边的背影,那人探过那女子的呼吸,又轻轻碰了碰她身边的幼儿,肩膀明显沉了一沉,旋即起身转头,恰好对上了覃御的视线。
覃御一怔,眼睛顿时亮了,那人也扬一扬嘴角,轻巧地跃上酒肆,抬手捧着覃御的脸笑:“一年不见,先生怎么未见长进?”
正在一旁洗帕子的尹慈回头看见这一幕,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惊喜地叫了一声:“突荣,怎么是你!”
4、
突荣是覃御和尹慈在寂城遇到的西漠人,因被大雪所困,他给那两个小姑娘做过帮工,作为回报,覃御教了她三个来月的武功,所以他一直称呼覃御为先生。
“入乡随俗、尊师重道!”覃御将突荣推开,嘴角的笑意却没有收回,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突荣扶她坐下,拿起桌上的梳子帮她梳头,口里说:“你们的女帝即位那一日。”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儿的?”覃御从没和突荣说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更没提起过白络瑜的名字,按理说他不可能找得到她。
突荣很老实地回答:“那天在庆余楼,我看见了你。”
覃御想想,心道也不是没可能,这才释然,又问:“这些天是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嗯。”
“在怡园也是吗?”
“是。”
覃御有点哭笑不得也有点感慨。她生平见过许多聪明人,但突荣明显不能仅仅用“聪明”来形容。遇到她之前,这个人并不懂得半点帝国的武学,而她教了他三四个月之后,若不耍点花招就已经很难赢过他了。其人悟性至于如此地步,连白络瑜也说稀罕。如今他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跟踪她,倒是不奇怪。
大约因为是异族人,突荣对帝国的规矩礼节看得很淡,言行比较随性,奇妙的是,他这举止放在别人身上显得突兀,由他做来却很自然,连尹慈都不挑剔他。他的确生得美,一张脸像是天神的不二之作,又爱笑,笑起来人人都爱,不过覃御之所以看重他,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她见过的气质最接近白络瑜的一个。他们这种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抗人性本能的能力,几乎永远保持清醒,克制起来极度克制,也很少会受别人影响。比如外人都以为白络瑜风流,但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到“坐怀不乱”,只要他不想,放他在美人堆里过一年都不会出事。突荣同样如此,他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干什么都干不出蠢事,和这种人来往,其实最省心也最放心。
尹慈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只没开口,外头已响起突兀的哨声。几个人都凑到窗前去看,看了一眼,覃御忽然扳着窗框往外跳。突荣一把拉住她,她挣扎着叫道:“放手!那是沈慕!”
突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温敏身后有个人单膝跪在地上,隔得这么远也看得出那张脸白得像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