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毓从小就一直在努力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女帝的要求,也一直做得不错,但近来女帝对她的训斥明显多了许多,加上又有繁重的宫务压在头上,她渐渐的也开始有力不从心甚至心灰意冷的感觉。傅正私下里劝她说这就是个坎儿,迈过去了一片光明,若迈不过去……
傅正说她必须迈过去。
女帝骂温毓并不单骂她,往往会连温敏一起骂进去,时不时的说一句“阿敏要有阿慕一半儿,我就替你放心了!”呛得温毓回去就偷偷掉泪,脸色憔悴了许多。
不过,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女帝那句话根本没说错。就心性而言,同样是挨骂,沈慕哪怕给骂得狗血淋头也绝不会露出半丝不满,反而愈挫愈勇,听说做事越来越精炼了;而温敏呢?女帝但凡声气不好些,他就有本事托病不进宫请安,连正经的护卫差事也直接翘班,幼稚得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儿。
温毓正是对哥哥心存怨怼,偏偏这一日温敏捎信来请她回府,说有要事相商,她以为多严重,急匆匆赶了回去,却发现拓侯府门外无人迎接,一路找到温敏的上房后,她气得险些掉头离开:温敏正枕在舞姬腿上吃酒听曲儿,哪里像是有要紧事的样子!
温敏看见妹子后总算知道收敛,挥退了舞姬乐娘,冷笑着将一个匣子扔在了桌上:“阿毓也看看,这是四姑姑今儿送来的稀罕玩意儿。”
四姑姑?温毓顿时先将对温敏的怒气搁在一旁,心下只顾着惊讶了。这个四姑姑就是秦府上的三夫人温氏,和温家其他人不同,温氏从前很爱往温毓跟前凑,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完了拿着从她这里得的东西往淳于氏跟前献宝,温毓知道后简直想骂人:以淳于氏的性子,知道温毓这里有好东西岂有不嫉妒怨恨的?而若那东西不好了,淳于氏不就生生多了个嘲笑她的理由?所以后来她对这个四姑姑向来敬而远之,此时听说那人居然破天荒主动送东西过来,本着反常即妖的原则,她生起警惕之心也不为过。
更何况,近来还发生了一事让她对温氏刮目相看。秦修被迫离京,温氏原该跟着他走,但从小在中京长大的温氏并不甘心被贬到偏远的象郡,于是一来利用秦修好色的弱点,暗示他带着自己上路不利于招蜂引蝶,二来“提醒”秦修若是两口子都离开了,往后家产上说不准要吃亏,留她在这里好歹还能做个眼线,撺掇得秦修梗着脖子和父兄吵了一架,最终还是以侍奉亲长的名义让温氏留下了。
因此一事,温毓对温氏的轻视之心大减,看着眼前这个匣子也颇觉刺手,碰也不愿碰,只问兄长:“这是什么?”
温敏啪的将盒子打开,扯着嘴角笑道:“好东西啊!她将中京城里所有适婚的男男女女都打听了个遍,给咱们送的就是那些人的……生、辰、八、字。”
温毓看见匣子里的一叠大红帖子,只觉眼前一黑,忙死死掐着掌心才勉强站稳,回头吩咐侍儿:“收起来,带回宫里去!”说罢转身就走,也没多看温敏一眼。
温毓看着妹妹的背影,忍了忍终于说:“阿毓,你许久没在家用过饭了。”
温毓停下步子,背对着温敏说:“拓侯府终归只有靠哥哥才能撑得起来,哥哥不愿被儿女情长拖累,暂不娶亲也没什么,正好可以做一番事业,好叫父母在九泉之下也得一番欣慰。”
温敏心里一刺,冷笑道:“所有人都嫌我,就差你一个了,果然没叫我白等。”
温毓没有接茬没有回头,抬脚迈步,很快离开了拓侯府。
2、
妹子走后,温敏在家里摔摔打打了半晌,气头还是发不干净,索性骑马冲上了街,吓得他的随身小厮秋声忙也牵了马跟上,生恐他闹出事来。温敏一路冲到平原道,见这地方挨挨挤挤几乎寸步难行,顿时又要发脾气,秋声只好冒死抱了他的鞭子,又叫另一个小厮去打听缘故,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今儿董家大姑娘正给自个儿招亲呢,不但比武比书画,还要挑剔人的相貌性情,闹了好几日了;今儿他们又请了暖玉阁的班子来吹打,时不时的还给过路人放赏,所以凑热闹的人格外多。”
“董玥?”温敏听了就冷笑,“那女人比九楼里的头牌也不如,还有脸招亲?”
秋声忙笑道:“主子和这些人生什么气?您且稍等,奴才这就去叫他们把路让开!”
好说歹说,总算温敏答应好好等着,秋声去了不多时,那边擂台处忽然响起了一个洪钟般的声音:
“不知拓侯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糊涂东西,小侯爷来招亲,还不快把路给我让开?!”
来招亲?温敏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个大步朝自己走来的男子,面色明显不善。那人却恍若未闻,只管哈哈大笑,对着温敏又是作揖又是相请:“在下倒不知舍妹是几时修来的福气,惊动小侯爷拨冗光临,小侯爷请!只是不怕小侯爷怪罪,到了这擂台之上,咱们可就顾不得这身份不身份了。您可别怪我,规矩是舍妹定的,她那个脾气我也甘拜下风,还望小侯爷海涵!”
此人声音极大,他一开口,周围的嘈杂声立刻安静了下去,听他说完,不少人都跟着起哄,纷纷将看好戏的目光投向温敏。
温敏的脸色冷若寒冰,骑在马背上平视前方,看也不看底下那人一眼,口里道:“说得好听些不过是个粉头,胆子倒是不小,连爷也黏上了。”说着高声吩咐道:“秋声,去打桶水来把爷跟前儿的地给洗了,爷的马嫌脏!再去通知中京尹,什么样下三滥的东西都敢在中京抛头露脸了,他这差事是怎么当的!”
不等秋声应下,那中年男子已沉下脸来,怒道:“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要来打擂的人是您自个儿,怎么不是倒全落在我们头上了?董家虽只是区区皇商,小侯爷又是什么金贵人了?不过仗着妹子的脸面罢了,‘小侯爷’?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