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垣脸色发白，直直看着林昊。

林昊没看儿子，而是缓缓把双手抬到胸前交握，盯着白络瑜说：“是。”

3、

一般老人家到了国公秦坚这个年纪往往比较喜欢含饴弄孙，但秦坚的孙子孙女年纪都大了，他又无重孙可逗弄，只好和侍妾在一起消磨时光。他最小的一个侍妾与他的孙女秦伽罗同岁，近来常常得他亲自指导棋艺，今夜两人如常正在切磋黑白之道，气氛其乐融融时，忽然有老仆进来低语几句，他立刻掷下棋子，扶着那侍妾的肩一同去了外头书房。

他一路已将该说的话该做的事琢磨得胸有成竹，不料还是在一见那人时就生起了十二分的后悔。

看在朝中诸人眼里，白络瑜自然是个令人敬畏的左相，然而看在普通人眼里，他却是个风采秀逸、轻易能颠倒众生的翩翩公子，是最能令女子倾倒的对象。今夜他穿了件很普通的银灰长衫，袖口与衣摆处绣有黑色的燕子，外面的玄色披风也没摘下，越发衬出洁白面容上长眉秀眼分明如画，站在那里直如神仙一般，秦坚身边那妙龄的侍妾看他看如痴如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放在他身上不肯挪开，全然忘了自己应该回避。

秦坚心下微沉，抬脚进了书房，随手也将侍妾关在门外，这才对白络瑜笑道：“怎好劳动相爷亲自来访？有什么话不拘叫谁来吩咐就是。”

白络瑜刚刚一直在看墙上的画，闻声才转过头来看着他，面上带了微笑：“也没旁的，只是想起三将军白顶了个将军名号这么多年，不知国公是如何打算的？”

听他直入主题，秦坚心内一沉，立刻说：“这个将军的头衔儿是我一时糊涂，想着他娶亲时能有个体面，厚着脸皮去和陛下讨来的，原本就来得荒唐，何况他自幼体弱，他母亲又溺爱得很，哪里是个将军的材料？莫说纸上谈兵也算不上，只怕单是北关那点风沙也能将他打垮了！”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篇，只没说到重点，白络瑜也不催，浅浅微笑：“身体不好？这就难办了……”

秦坚见他只管沉吟，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一挥手，爽朗笑道：“还求相爷把这个衔儿给他摘了吧，免得叫人笑话，连我这张老脸也跟着丢人！”

“如此也好。”白络瑜从善如流地点头，“既如此，将军只好算了，不如做学士吧，这比将军体面。既是身体有恙，象郡气候绝佳，最适宜调养，不如请学士回乡去歇息几年，顺便也替陛下看看祖坟，尽一尽孝。”

他边说边往外走，经过秦坚身边时步子顿了顿，又加一句：“若能在年底赶回祖籍收拾整顿一番，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4、

秦修听闻消息后简直不能置信，口口声声质问道：“就因为一个小丫头，父亲就真的要将儿子流放了吗？！”

秦坚对这个小儿子早已心灰意冷，连气也懒得生，只道：“就因为一个小丫头？可见你果然是没活明白，留在中京迟早会连累我和你兄长，不如早早回去的是。”

“父亲！”秦修眼看父亲态度决然，心下慌了起来，叫道：“父亲就这么听白相的话？姑母还没同意呢！”

秦坚懒得和他多说，示意下人将他拉出去，秦仕这才低声问：“父亲，明日一早上朝我就把东西交上去？”

一旁的秦云微微挑眉，秦坚看了孙儿一眼，道：“不，今晚就送出去。你先交给阿云。”

“阿云？”秦坚一怔，忙道：“父亲……”

“若是交给白相，自然是你合适。”秦坚摇了摇头，腰部佝偻下去，烛光里看起来真正像了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我是要阿云去送给沈慕。”

“沈慕？”“沈七？”

秦仕与秦云同时疑惑出声。秦仕与儿子对视一眼，忙问：“父亲不要再等等？”——毕竟沈慕如今的身份在很多人眼里还是有些尴尬。

秦坚咳嗽两声，叹道：“你也是个老实的。他要不管沈慕，头十年就不会管，既管了，自然不会真的让他天天牵马倒茶。我问你，这些天你何曾听他说过司南局半个字？”

秦仕愣了愣，秦云却抬眼看过来，直截了当地问：“祖父，沈七在管司南局？”

秦坚赞赏地点了点头，解释说：“他头先看着安静，可不是他无能，而是他还没理顺手头的事，如今他既有底气来找我与林昊，往后中京的天自然要变一变。大典前头你姑祖母就叫人来和我打过招呼，让将家中原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关系都理一理，这会儿他要以儆效尤也好，敲山震虎也好，我们秦家都责无旁贷，须得给他当这个枕头、这根拐杖。”他一时说得多，身子抵受不住，又重重咳了几声，方接着说：“再则……还有伽罗这事，我听说她在怡园对那个姓覃的小姑娘出言不逊，这个人情，非得阿云去寻了七殿下讨来不可。”

秦云恍然，立刻说：“您放心，伽罗身边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今儿夜里我就一并发落了。”

听得父亲这样安排，秦仕也不再坚持，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交予秦云，又派了最亲近的护卫陪他一同去了，方低声问：“父亲，林家那个义女……”

“无妨。”秦坚摆了摆手，“林昊如今就算是没有去掉半条命，也一定已经元气大伤了，顾不上和咱们家这点小事。”

秦仕舒了口气，脊背稍稍挺直了些。秦坚看看儿子，忍不住暗暗摇头，道：“你也不用总吊着一口气，他既是肯帮你姑母，咱们家终归就会没事。便是你三弟，我多年来一直想撵他回去，好给秦家留条退路，只是怕招人耳目，如今他既肯出面，说来倒该我谢他。至于老三……回去了他就会明白，在象郡做个无法无天的山大王，比在中京让你我拘着不知快活多少倍。”

秦仕将父亲的话回味一番，苦笑道：“您说的是，我是太紧张了。”

秦坚忙了半夜，这时已有些撑不住，预备回房去歇着，临走前又对秦仕吩咐道：“你替我记着，老三好歹是吃了亏，等他动身那天，把我屋里那几个人也都给他，他……”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不觉低了下去，神色略有些怆然，“他这辈子左右是生不出孩子，是我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