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云到家时恰好碰见正要出门的父亲，得知是要去白府，便一道上了车，路上听父亲详细说过今日之事，他忍不住摇头：“三叔也忒不羁了，他要见董玥，何至于挑祖父寿宴的场合？祖父可好？”

秦仕叹道：“老人家早已看开了，并没怎么气着，这已是万幸。”

秦云稍稍放心，又问：“父亲，乌骓……如今就是白相的了么？”

秦仕猛然抬头，神色有些紧张：“你听说什么了？”

“不是‘听说’。儿子在庆余楼亲眼见的，白相带着乌骓去了那边接覃御。”

“你见了白相，还见了覃御？”秦仕忽地站起身来，脑袋立刻往车顶狠狠撞了一撞，撞得他一阵头昏，不由自主地跌坐下去，口里却不忘问：“白相怎么说？”

秦云扶了父亲一把，温言道：“父亲莫担心，我见了他们不假，他们可没见我。中间隔了那么多乌骓呢。”说着又不解，“今日之事只是个误会，和白相解释清楚也就是了，父亲何需如此忧虑？”

“你哪里知道……”秦仕揉着脑袋苦笑，“你没有和白相共过事，不知他的脾性，他和人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是侮辱了他自己，又怎么耐烦听什么解释？”

秦云愣了愣：“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去白府？”

“去了总比不去好。”秦仕长出一口气，向后倚上板壁，脸色很疲惫。

秦云也沉默下来，心里另有念头。自打白络瑜回来，他耳朵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人从前揍过多少朝廷命官、闹过多少绯色事件、取过多少人的性命，好像这是个除了暴戾好色之外就一无是处的家伙似的，但秦云去过白络瑜曾经挂印的丰县，亲眼见到由那人整修的义渠至今仍在造福汾河两岸上百万民众；也查过白络瑜在刑部留下来的卷宗，其断案的手法与效率不得不说令人叹为观止；白络瑜主持帝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人丁普查时，他曾亲眼见过整个六部大堂的空地都被卷宗占满的盛况；更重要的是，只有那个人能把多年来威胁帝国边境的大齐骑兵打得半死不活，使帝国免去了每年供给大齐的庞大岁例，使宗室女儿不必再受和亲之辱，也让边境民众也不再流离失所。秦云一直闹不明白，这样一个本该被歌功颂德的人怎么就单单落了那么个名声，所以他一直很想找机会接近白络瑜，这也是他为什么连家门也没进就跟着父亲过来的主要原因。

父子两个在红墙胡同外远远就下了车，走到白家门上拍开门，门子和和气气地道歉说白络瑜不在家，最终只留下了两人的帖子。秦仕并不失望，反而如释重负，回到车上时连语气都轻松了许多，说：“该回府与你祖父商议对策了。”

“对策？”秦云不解，“还要有什么对策？”

秦仕看了儿子一眼，问：“阿云，你以为白相去庆余楼就只是为了给一个小姑娘撑场面么？”

秦云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秦仕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愣头青才会带着乌骓去庆余楼耍威风。阿云，白相只是长得年轻而已。”

秦云微觉赧然。“那……”

秦仕搓了搓手，神色间带了一丝期待与兴奋。“阿云，中京接下来的日子只怕要难过了。”

2、

白络瑜回家把覃御放下，很快换了衣裳带着已经等候多时的沈慕出了门。

沈慕一路没有问他要去哪儿，结果发现他要去的是林家。

几个月前，林府至少有十个看门人，门口也常停着各色车马，来往的人一整天都络绎不绝，今日再看，这里偌大一条街上空空荡荡无一个行人，两辆马车那么宽的大门上只坐着两个无精打采的老头子。看见人来，一个老者只将烟枪从嘴边挪开，懒洋洋问一声：“哪位？”

他话音刚落，大门便已吱呀一声洞开，两队衣着整齐举止利落的家丁由内涌出，沿门两侧整整齐齐地跪下，林昊则自这两队人中疾步而来，对着白络瑜的马车拱手躬身，口里说：“不知相爷驾到，望恕失迎之罪！”

白络瑜搭着沈慕的手下了车，视线越过林昊看向后面的林垣，注意到那人领口有湿痕，便问：“巨源方才在和令郎练功么？”

林昊一边让着他往里走一边说：“小儿愚钝，再怎么练习也比不上殿下天资高明。”

“阿慕的确很让我省心。”白络瑜笑了笑，提议去教练场。林昊微一迟疑，只得带他去了。

教练场上的兵器树立如林，白络瑜随手抽出一杆长枪掂了掂，说：“兵器不在多，在精，专精一样便足以防身竞技，并不需要样样通。若只为强身健体，更是一件兵器也不需要。”说完看着林垣问：“这是你的枪？”

林垣一边应声是一边疑惑：架子里有十来支枪，怎么白络瑜就拣了这一杆出来？那是他刚用过的枪啊。

白络瑜往他腰间的佩剑上扫了一眼，笑道：“我看你常日佩剑，剑是方便些，不过你下盘太稳，不适合练剑。——狼牙棒不错。巨源以为呢？”

“小儿能得相爷指点，三生有幸。”林昊这句话里倒有几分真意。

白络瑜一笑，将手里的枪立在地上，卷着袖口说：“今儿高兴，巨源，我来瞧瞧你这些年长进了多少。”

为了防止尘土飞扬，教练场的地上铺了整齐的青石，白络瑜的动作十分轻松随意，那柄圆头的枪杆却深深插入了青石之中，枪尖朝上，被周围的火光映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