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料到覃御会不高兴,却没料到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怔了一怔,旋即又想起昨日她的烦恼,只好放缓声音,几乎是央求道:“覃御,公主不会住很久……”
“我不喜欢!”覃御提高音量,看着杨熙问:“大公子,先生怎么说的?”
说起这个,杨熙微觉赧然:“他说家里的事都要你同意。”
“我不同意!”覃御立刻接口,摇头说:“大公子,这事不该你来同我说,你说了我也不必非得答应。”
杨熙见她怎么也不肯松口,也有点上了脾气:“她不过是住几日,你若不喜欢,连她的面也可以不用见,怎么这样固执?”
覃御愕然:“你怪我?”
杨熙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急了些,便缓了一缓,道:“她是得罪过你,可你若一直纠结下去,对谁都不好。”
“你是说我无理取闹了?”覃御咬了咬牙,冷冷道:“好,索性我就闹下去!”
1、
覃御和杨熙在外头说话时,再料不到尹慈正在红楼里同温毓聊天。
尹慈原是在挑拣自己那一堆花瓣,听闻温毓召唤,原想着去和覃御说一声,伯娘却道不必,她便自己来了。她见着温毓不过微微屈一屈膝,并未行大礼,温毓也不介意,反而和气地笑说:“听说姑娘跟着覃姑娘去过许多地方,可真是叫人羡慕。比不得我天天拘在宫里侯府里,去哪儿都要和人报备,不自在得很。”
尹慈忙道:“您说笑了,您身份如此贵重,别人要这样的福气可要不来呢!”
温毓扬了扬嘴角,神色很淡然:“身份?慈姑娘,人活一世,最要紧不过是活给自己,活给家人,我从小就没了父母,只有一个不争气的哥哥,别说护着我了,反而须得我天天为他提心吊胆。要说族人,那些大娘叔叔们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上门来问寒问暖,不需要的时候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背地里还要骂我是克父克母的灾星。祖母说我长了才十七岁,心思却比人家三四十岁的人还老成。姑娘,你知道我是吃过多少亏,才不得不养成这样一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性子吗?”
尹慈不料一句话勾起她这许多衷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温毓也不介意,示意她上前,握了她的手说:“不过,我虽无父母,却事事有祖母和慕哥哥为我做主;就好像覃姑娘有白先生,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你说呢?”
这么一说,尹慈也想起她是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孤儿,若非被华越太妃养在膝下,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且她非皇族出身而能有公主之尊,虽说有太妃的宠爱,只怕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多容易。想着这些,心里便不自觉放下了些芥蒂。
温毓见她面色放缓,又道:“姑娘是个聪明人,您既知我身份,我也不瞒您,此行确是受祖母托付而来,想我小小年纪,头一回做件稍不留神便得埋骨异乡的事,难免乱了心神,许多事顾虑不周,有冒犯唐突府上之事,还请姑娘替我在覃姑娘面前转达歉意。如今我病着见人不恭,也怕过了病气给覃姑娘,倒是要劳烦姑娘了。”
这一番话说得尹慈心里直打哆嗦,生怕若不应下她再和自己说出些掉脑袋的机密来,忙笑道:“您放心,话我一定带到,您既有诚意,阿御也非斤斤计较之人。”
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自称为“我”的?而且还对自己的主子直呼闺名……温毓将这点疑惑存在心里,颔首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说着又仿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看覃姑娘年纪也到了,先生可有为姑娘选定人家?”
这话虽说稍嫌唐突,但人要问起来也算在情理之中,故而尹慈并没怎么在意,据实答道:“还未曾。”
因她一句一句客气而简短,温毓有心多问两句,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尹慈听了一听,凑到窗前看了一眼,见覃御正抱着个包袱在花廊里和杨熙吵架,唬得忙和温毓打声招呼,两步跑出去了。
2、
杨熙再没料到覃御会收拾出一个大包袱来要出门,气得无可如何,又对这人碰不得骂不得,正觉一脑门子的官司,幸而见尹慈跑来,简直如得了救星一般。尹慈果然不负所望,一把将覃御怀里的包袱拽回来,毫不留情地斥道:“你闹什么?先生不在家,伯娘还在家呢!”
“伯娘才不会骂我。”覃御嘴硬,语气却没那么强硬。
“伯娘不骂你,难道你就是对的了?”尹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指头,“他们不过是来住个两日,这里离咱们院子又远,你天天儿不见他们也不是办不到,争这个气做什么?”说着看看杨熙,将覃御拉得远远的,压低了声音劝道:“我听伯娘说,杨家昨儿进了刺客,你就不为别人,就为阿澈想一想吧,刺客可不比山匪,保不齐会出什么事,还是住咱们家妥当些。”
覃御还真不知道这茬,心下略松动,只是对温毓不免更不满了:“她早便该走了,也不知一直赖在这里做什么!”
尹慈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到底是个公主,娇养得太过,跑这一趟生个病也情有可原。倒是你这样闹,有理也要变成没理了。且忍着些吧,先生你还不了解么?总有一天他会替你把场子找回来。”
“谁稀罕他!”白络瑜这些天总不在家,覃御提起他就有气。
尹慈一笑,回去对杨熙道:“大公子别和阿御一般见识,她小女孩儿家爱记个仇,却当真不是对您有气。”
杨熙实不知这丫头竟这样大本事,三言两语竟将怒得小老虎似的覃御给哄住了,一时无比钦佩,正欲道谢,却听覃御远远的叫道:
“谁说我没有生气!”
尹慈笑脸一僵,转头瞪了一眼,却见覃御背对这边,只得收回目光对杨熙歉意一笑。杨熙乖觉,告辞便走了。刚走出两步,有一个婆子来说温毓请他说话,他怔了一怔,也只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