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随着这两个字的飘落，竹帘掀起一角，半边洁白的面孔一闪而过。

后头那人眼看车子行远，笑意自然隐去，眉尖微挑，显然还是在疑惑。然而不等他多想，山间忽然传来高低错落又十分密集的竹哨声，哨声像是夏日的暴雨一样倾盆而起，既毫无预兆，亦十分强盛，顷刻间惊飞了半天的鸟雀。被翅膀扇落的树叶飘落马头，那马儿不安起来，发出哕哕的低鸣；草丛间的走兽亦被惊起，草叶刷拉刷拉的好似在下一场暴雨。

在翻云山，哨声意味着危险，而如此铺天盖地的哨声意味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山道上的骑士面色微变，强行摁下心里的不解，掉头朝山里飞奔而去。从远处看，他上半身前倾的角度似乎是恨不能飞出去一般，不知在为什么而焦心。

3、

大约是那匹马与那辆车险些迎面相撞的同时，距离鹰眼瀑布不远的一处山道上出现了一队三名骑士。这三人的衣着配饰完全一致，相互之间的距离始终像是用尺子比着画过的一样，甚至连马蹄声都踏在同一个节拍上，远远听着很容易以为只有一匹马经过。

然而，突兀的哨声瞬间打乱了这三人的节奏。最前面的那人迅速勒住缰绳，正要转头对后面的同伴做出停止的手势，却觉眼前一花，脖子里传来凉飕飕黏糊糊的感觉。他的眼睛闭上之前，看到身后的同伴一声不吭地从马背上翻了下去，而排在最末一名的那名“同伴”……

很奇怪，最后那匹马上没有人。

充血的眼珠下意识地转到左边，这才发现了“失踪”的那个人。

那人手里的长剑剑尖指地，红色的液体正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地滴在石板的缝隙之间。

一直到翻身坠落，他都没有对上对方的视线，无法确定那人究竟是以什么心情杀了自己。

哨声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密集，这里的“凶手“迅速收剑回鞘，随即一手一个，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拖入路边树丛，又把马儿拴在密林深处，方再次回到路边。恰好身后有几匹马飞驰而来，他略有些紧张，但那些人好像对他毫无兴趣，径直越过了他，紧接着，三三两两的骑士持续从身后超越，还有不少人手持锄头大刀徒步跑了过去，看起来朝着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面巾外的黑眼睛里明显露出疑色，两道长而秀润的眉毛轻轻往额间拧了一拧。

前面是出了什么事么？难不成……

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马刺狠狠击在马腹上，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

4、

从大小岔路上飞奔过来的、从岩壁上攀爬下来的、甚至从不知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不过半刻钟，路上、河滩上、岩壁上、树上，能站人不能站人的地方到处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山民。上至花白了头发的樵夫，下至还叼着狗尾巴草的六七岁小娃娃，更多的还是些义愤填膺的青壮年，将四周所有方向堵得死死的。这些人多半儿穿着补丁衣裳，头发也梳不整齐，甚至还有人打着赤脚，若三三两两出现在青岩镇上，看着比普通的镇民一定要矮一个气势；然而如今他们聚众而来，又全都手持刀枪棍棒弓箭甚至锄头铁锹，便凶狠得活像是地狱来的夜叉。阳光下的叫骂声震耳欲聋，又是什么“不能叫人这么欺负”、“打得他脑浆子出来”，又是“捶个半死扔到野猪窠里去”之类，光是听着就够叫人心惊胆战。

与此相对，被这群人围困在中间的那两个人的命运可就不妙了。

从哨声响起开始，覃御一直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哪儿惹了这些人。实话说，别说惹了他们，她方才还想去找他们讨说法——因为她的车在这儿被人偷了。

这事儿说来她们也有责任，尹慈那时要去路边折两枝新鲜花椒回家做菜，覃御则去鹰眼瀑布底下玩了一会儿，没人看着车。可要说起来，她们交了路费，总归翻云山是脱不了干系。

方才听到哨声时，她原本是很惊讶但也很佩服，心道难道山匪这么快就发现有人偷了我的车要给我还一个公道么？便存着敬畏与感激的心态等了一会儿，后来才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

所幸这时山匪还只是鼓噪，并未上前，应该是在等什么人，所以她还不是特别紧张——但也不敢十分镇定。这些山民世代在山里辛苦维生，头脑被艰苦的环境训练得过于凶悍粗暴，一言不合打打杀杀实属平常，若糊里糊涂折在这些人手里，委实有些冤屈，而且实在丢人。

尹慈缩在她身后，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如假包换的惊恐。

没过一会儿，果然有个人拨开人群到了前头，周围的山匪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看见来者，覃御暗暗松了口气：对方三十来岁光景，骑在马上也看得出个子很高，肤色又浅，浓眉高鼻的五官称得上英俊，怎么看怎么不像本地人——不是本地人最好，应当可以和他说理。

谁知不等她这口气松完，对面那人怀里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已指着她叫了起来：“爹爹，就是那辆车！就是他们让奶奶流血！他们是坏人！”

坏人？

覃御正要与尹慈确认自己听到的话，对面那山匪阴沉沉的声音已随之而起：“翻云山这条路开了七八年，连拦路抢劫之事也未曾发生过，阁下好气魄，上来便要杀人！”

杀人？

覃御差点儿叫出声来：我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