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然今日又穿着大哥的衣衫,迈着四方步怡然自得地走在街上,时不时还从手上的纸袋中掏出一颗花生豆,高高地扔起,而后用嘴准确无误地接住。她吃的开心,可别人的目光却如火般灼热。她这种吃法,莫说哪家的千金小姐,就是稍有些脸面的世家子弟也断不会如此,可罗绮然不管那些。
这几日大街上萧条得很,据说是范清范先生在远离朝堂十多年之后,终于又要出仕了,而这回,这位少年成名的状元郎将要出任太学祭酒。故而那几位尚在太学进学的二世祖都主动或被迫待在府里刻苦用功,不求别的,只求不因成绩太差而被赶出太学,毕竟那对于这些官宦子弟而言太过丢人。再加上前些日子赵良巡回了南疆,罗绮然更加觉得这京城没什么意思了。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刚觉得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
罗绮然刚转到了北街城门口这块,就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正跌坐在一辆马车前,捂着腿,哭爹喊娘。站在他面前的男子看起来起码得有五十,再加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衫与满脸尘土的模样顿时让人觉得他倍加可怜。可是此时大多数人正抱着胸对着那个年过半百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好像是他的马撞了人。那人蹲了下来,看了看对方的腿,觉得确是自己错了,就要从怀里掏钱让对方去找个郎中看看。罗绮然见此怒从心起,将手里的花生豆往旁边的人怀里一塞,愤然喊道:“哎呦,这不那谁吗?怎么今天又撞断腿了?看起来你昨日撞断的胳膊今日已经全好了?”旁边有日常在此处做买卖的知道底细,听到罗绮然这句话憋不住笑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那人一看来者是那“小魔王”,脸色立刻变得如同一个调色盘,好看极了,陪笑道:“罗小姐!我这不是和他逗着玩嘛。胳膊……是还有些疼,我正要回去喝药,告辞。”随后在罗绮然走近之前,腿脚利索地站起来转身跑了。看热闹的也随之轰然而散,罗绮然很是骄傲地叉着腰看着落荒而逃的那个小骗子,转而想起自己的花生豆,回头去找,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那个中年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是却步履有力,他走到罗绮然身旁,先作了一揖:“多谢这位兄台,否则今日范某的那些微末金银就要被这泼皮骗了去。”罗绮然很是豪爽地摆了摆手,继而要转身离开,真正是“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可那人并不放过她,“兄台如此古道热肠,不妨就帮人帮到底吧。”
于是当她被捏住手肘拖到了一处人烟稀少处时,罗绮然才有些后悔自己又莽撞了。这个老家伙,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手劲却大得很,罗绮然试着挣扎了好几次,却总被捏的死死的。于是只能在声音上占些便宜:“喂!老头,你谁啊!你就是这么对你恩人的吗?放手听到没?信不信我喊非礼啊!”那人听了这话怒目而视:“在下未及而立之年,不是什么老头子,还请罗小姐慎言。”说着手上又加了些力气。罗绮然被他捏得浑身发毛,攥紧了拳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可那人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罗绮然道:“受你大哥所托,给你送封信。”说完松了手。
罗绮然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肘后,小心地接了过来,细细看了蜡封,又看了看信封上的题字,的确是大哥那狂娟的字迹。罗绮然小心收下,随后穿着男装的她很是端庄地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先生。”又顿了顿,继续问道,“敢问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那人并不回答,挥了挥手,走向了自己的马车。罗绮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朗声道:“有劳范先生,还请先生改日赏光到府上品茶。”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范清,范清稍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她,道:“劝你还是多留在府里好好学习剑术吧,令兄回来可是要检查的。”罗绮然愣了半晌,看着范清远去的背影暴跳如雷:“罗子钦!你个混蛋!”
范清这个人性格古怪得很,别人进宫面圣都要焚香沐浴,可他倒好,衣衫褴褛不说,连为他端来净面的清水也拒绝了,就那么邋邋遢遢地候在博闻殿前。大内监许豫出来见他这副尊容瞪大了眼睛,旁边的小太监捧着水盆神色无辜。许豫犹豫了半晌,但见范清神色坦然,于是他只好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他引了进去。
十年前,刚行了冠礼的范清便已经是太学太傅了,他眼见着先帝步入暮年,皇城四周暗潮浮动,便舍了功名,开始游历名山大川,直到当今圣上登基才发了几道圣旨要宣他回京。可是这些年来,前去传旨的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直到两个月前才得知范清去了北疆军营当了军医,于是皇帝又立即派了人前去宣旨请他回京教授太子。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让皇帝感到颇为不悦的消息:罗子钦也在北疆的军队里。
高寅卿看着跪在龙案前的范清那山呼万岁的模样,心下无奈,但还是给足了范清面子,下令许豫扶起他。可许豫刚刚迈出一只脚,范清自己就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一拱手道:“许侍令乃侍奉陛下之人,臣不敢僭越。”皇帝没说话,示意许豫宣旨:学者求知,赖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良师益友,必持才学之精,德情之高。卿方远游十载,盖学贯经史,知晓风土,才通世务,豁达人情,无愧为世间子弟之师表,今特敕封范氏清公为太学祭酒、太子太傅,望尔尽心,克尽师风,不负黎民,不负朕望。钦哉。范清听了心里冷笑不断,但还是三跪九拜地跪谢了圣恩。
刚起了身,还未和皇帝寒暄几句,就突然接到了北疆的急报:北蛮三部于本月初十围了北疆重镇——梁下城,且城中粮草被烧近半,军情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