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曦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成立哥怎么了？在闹别扭？”

“我和他分手了。”孙甜甜在铺平床被。

“你什么时候和成立哥分的手，怎么没和我说过？”徐梦曦感到万分惊愕。

“两个月前的事了。”孙甜甜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要分手？你们之前感情不是挺好的嘛。”

“分手不也挺好的，不会再给爸妈造成烦恼。”孙甜甜的父母和亲戚都强烈反对孙甜甜和俞成立交往。他们觉得俞成立配不上孙甜甜。俞成立是本地人，毕业之后在宁波一家银行从事软件系统开发，平时工作很辛苦，但是收入在当地还可以。

孙茂荣和高梅偷偷调查过俞成立的家庭背景，发现他的父母亲一直是普通农民，耕种着不到8亩的田地。他的母亲偶尔去镇上的厂子打零工来补贴家用。他们还发现俞成立有一位患有先天性红斑狼疮，并因此引发心脏和肾脏病变的妹妹。这个妹妹给原本清贫的家，带去了更加沉重的经济负担。这样的家庭状况，无疑为这对恋人的未来雪上加霜。孙甜甜的父亲，痛恨着俞成立，要不是这个臭小子勾引自己女儿，女儿肯定出国留学深造了。

徐梦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甜甜姐，她惊讶地发现，在谈起成立哥时，甜甜姐竟然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就仿佛成立哥不曾是甜甜姐的前男友，又仿佛甜甜姐已经忘记了成立哥。徐梦曦试探性地说：“你现在连话都不和成立哥说了，真的有点决绝啊！”

孙甜甜回忆起俞成立，眼神空洞，她默默地回答：“我感觉我突然不爱他了。没有了爱，就自然而然没有说话的欲望。我不是故意疏远他的。”

“你不会爱上别人了吧？快说，他是谁？”徐梦曦一脸坏笑。

“我没有爱上别人，和他分手之后我一直单身。我也没打算寻找新的恋情。以前我是爱他，但现在我不爱他了，我谁也不爱。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别人了。说了你可能会笑话我，我决定要做一名优雅的单身贵族。”她踮起脚尖旋转了一圈，双臂在空中画出优美的曲线。

徐梦曦愈发困惑不解，曾经对成立哥爱得死去活来的甜甜姐，为何会洒脱坦然地分手。徐梦曦瞬间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把你的心都伤透了？”

孙甜甜笑了：“没有啦。他是个好人，没做伤害我的事。怎么说呢，其实是我无缘无故，突然就不爱他了。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早上，我向往常一样被闹铃吵醒。我起床去洗漱间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然后再仔细一瞅，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不爱俞成立了。这让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这感情说没就没。”

她坐到床上，渐渐陷进柔软的蚕丝被里。她对着天花板眨着双眼思索，继续说，“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了我不爱他似的。从那个早晨开始，竟也从没找过我。两个月以来，今晚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她双目紧闭，身体缩成一团，双臂环抱着膝盖，就像一个在母胎里的婴儿，“我现在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会怀念半分。我挺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不爱他了。你会突然不爱一个人吗？”

徐梦曦瞬间被问住了，在她生气的时候，有几次她深切希望未曾与钱涵谈过恋爱。她思考片刻后回答：“有过。失望或者愤怒的瞬间，会希望他永远消失。但等到自己平静下来，想到那个人，还是会想念他，还是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真好啊，你还会想念。我连想念都不会产生了。”孙甜甜来到敞开的落地窗边，望着窗外清河园林。盛夏清凉的晚风拂动她乌黑的秀发，好似在安抚她受伤的心灵。她把一条腿缓缓扳直，做竖劈叉，双手向后抓住小腿，头上仰45度。她仿若一只黑天鹅，用孤傲守护不幸，在夜空中自我翱翔。自从分手之后，她愈发深爱舞蹈，她迷恋上镜子里舞姿优美、肢体灵动的自己，她爱自己纤长的腿、柔软的臂膀、婀娜的细腰。她爱自己的身体胜过其他一切。她与自己舞蹈，不再需要舞伴。有时，当她陷入茫然若失的状态，她就抱住自己的腿或者胳膊，把自己缩成一团，独自静静待一会。

徐梦曦真切感受到甜甜姐的单身状态，正如她展示的舞姿一样，美丽且从容。她觉得假如甜甜姐的父母放下女大当嫁的观念，那么甜甜姐的单身生活一定会自由且优雅。但是徐梦曦还是忍不住问：“你现在回忆起和成立哥过去的美好事情，难道不会感动吗？”

孙甜甜眼前浮现出几段往昔情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下午，雨水疯狂地浇灌这座城市。积水从下水道向路面喷涌，淹没了道路，汽车在积水中艰难行驶。俞成立负着自己蹚过积满雨水的马路，自己撑着一把雨伞，为俩人挡雨。还有一回，在仲夏夜晚上，俞成立陪自己去南部山区的山顶观看月食。他捕捉了许多萤火虫到帐篷里，帐篷里飞翔着数不清的小灯笼，忽明忽暗，这小小的帐篷仿佛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神奇又迷人。透过萤火虫的光，孙甜甜看到俞成立善良的脸庞，还有他真挚眼眸里欢愉的自己。毕业晚会上，她和俞成立表演了京剧《四郎探母.坐宫》里的桥段，两人粉墨登场，一颦一笑演绎得细致入微，唱腔悠扬委婉，声情并茂。璀璨斑斓的灯光照耀在他们身上，绚丽夺目。毕业那天，穿着黑色学士服的俞成立对她承诺要在市区赚钱买房，供养她后半生。

这些旧时场景从她眼前一一略过，若在两个月前，她一定会感动到落泪。但岁月已流转至此，她惊讶地发现，要不是徐梦曦提问，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会为此感动。她不会对关于俞成立的任何事情产生感动，但她会为新闻报道里的感人事迹落泪，会感动母亲对自己的呵护与付出，会感动世间一切值得被感动的事，除了俞成立。

“我如果说‘不会感动’，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冷血的人？”

“感情的事勉强不得。爱恨情仇，这些也不是自己能完全控制。”

徐梦曦在心里疑惑，连感动都不会有，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徐梦曦迷惑不解地望着表姐。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还是冷漠伪装出的成熟？有朝一日，自己会变得不再想念钱涵吗？徐梦曦试想，如果此刻对钱涵彻底死心，自己会不会过得更开心？她猜想如果自己真丧失对钱涵的执着，那么生活可能会少去许多烦恼，但接踵而至的将是难以阻挡的空虚寂寥。甜甜姐空虚寂寞吗？徐梦曦凝视着甜甜姐，觉得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徐梦曦又问自己，多年之后回忆起和钱涵的往事，是否会感动。如果未来的自己对回忆不再感动，是该庆祝，还是该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