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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

张子淋:“我就是因为父母才纠结着要不要回江苏。想回来,可是江苏的公务员不是那么好考的;不回来吧又感觉对不起家人,而且一想到要在那边定下来心里就抵触。”

钟国:“俺先不想这些,现在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用。反正事不就那样么,你在乎就重要,不在乎也就不重要了。”

张子淋:“你们男的心大。”

钟国:“不是我们男的心大,是很多事搁心里边不想让你们女的知道就是了。”

父亲停下手里的活,连连点头道:“这话说得对。”

钟国:“我和俺叔是英雄所见略同。”

张子淋:“钟国我发现你现在长本事了,花言巧语说得一套一套的哈!”

在场的人全笑起来。

张子淋接接完电话,说她妈妈喊她走了,车已经开到村头大桥那儿了。钟国也要走。她将两人送到巷口,看着钟国载着张子淋在巷子那端往西一拐就不见了。

她慢慢地踱回来,蹲在大门口看父亲劈柴火。父亲将将劈完一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她缓缓道,

“俺和你妈妈隔明了不用你操心,家里有你妹妹就行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莫受拘束。”

低头捡起劈溅在地的一根小木条,拿在手里折,口中说着“知道呢”,心里直叹气。父亲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她听见了父亲的笑声,

“傻丫头,你隔明过得好好的,不让我和你妈操心就行了。”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看到地面上落了一滴水,她说,

“我也不知道这两年我到底中了什么邪,又笨又自私,跟没长脑子似的。”

“瞎说!你班那个男同学说的有道理,事也好、人也好,考虑太多了就糊堂(苏北方言,意为“糊涂”)了。莫想那么多。”

父女俩将劈好的木头抱进灶间,整齐地码在东墙边。外头响起两声清脆的炸响,父亲说:“谁家饺子这么快就包完了。”父亲从南园的旧猪栏里拖出一根碗口粗的杨树杆,横放在大门口,在他们的风俗里,这根大木棒从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有了一个新名字:拦门棍,寓意将新年的福气和财气全部拦在家里。

父亲:“你进屋帮你妈包饺子吧,我去望望你奶奶,一会儿就回来。”

她站在拦门子外头,看着远去的父亲,他在东边巷子口那儿撩起绿色军大衣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她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满耳都是冷空气乌隆隆的低吼,村边的杨树梢和祖坟地里的片松枝在摇动,南园的竹子在摇动,她的头发也在眼前摇动,一切都在寒风中摇动。父亲在奶奶门前停了片刻,然后转身往家走,在范奶奶家门口跑起来,将地面跺得“磅磅”响。

“怎么回来了?奶奶家栓门了啊?”

父亲脸上冻得通红,呲着牙道:“是的呗。哎呀,能冷的,赶紧进屋。你弟弟呢?”

“上雷雷家耍了。”

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你爷俩还不赶紧进来,不怕冷啊!”

父亲:“你先进去吧,我抱点玉米秸把炕烧一烧。”

她:“我跟你一块。”

她洗了手,脱了鞋子爬到炕上,和母亲一起包饺子。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相亲节目,母亲捏着饺子边,盯着电视机笑得合不拢嘴。玉米秸在火膛里噼啪作响,坐在火塘边的父亲瞧着母亲直摇头:“你瞅你妈妈哦,要喜愣了!那都是骗你这种愣子的,还看跟真事似的。”

母亲:“我跟你说哈,人这个小青年很赞了(赞,在苏北方言中指人“有趣”)……”

父亲捂着耳朵将身子扭到一边:“俺不听,俺不听。”

母亲用胳膊肘子碰碰她:“小松,我跟你说哈,人这个小青年……”

她:“妈妈,我看着呢。”

母亲不屑道:“跟你爷俩一块看电视真莫意思。”

父亲:“小松,俺两人好好聊天,莫理你妈妈。”

母亲:“不理就不理,俺自己看,”

饺子包完时天已经全黑了,寒风在窗外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撼动了。母亲一边看电视一边念叨着弟弟为何还不回来,父亲出去放了一只高声,搓着手回到屋里,让她打电话叫弟弟回来。她打给弟弟,弟弟说他们几个老同学在喝酒,暂时回不来。

父亲:“你叫他少喝点酒,烟也少抽。”

她:“老爸叫你少喝酒、莫抽烟。”

弟弟:“知道了。我挂了哈。”

父亲:“这些小孩呀,一点数没有,大年三十的,都在人家了,人家不用过年啊!”

她:“他些同学都在,他也不好一个人先回来。”

父亲:“什么不好,就是不想。”

她:“爸爸,弟弟已经长大了。”

母亲:“还是呗,你当他还是原来偎你怀里那小孩啊。囔,把饺子端东屋条几上。”

父亲端着饺子出去了。母亲小声道,

“你爸爸这两年老很了嗨,也开始啰嗦了。”

父亲送完饺子,脱了鞋坐到炕头上。母亲将年集上称的瓜子拿过来,一家三口嗑起瓜子来。

父亲:“我瞅着今晚月晕不小,明天肯定很冷了。”

母亲:“今年子比上年子冷还,也干,入了冬就没怎么下雨,岭上小麦都旱黄了。”

父亲:“没事,过了年我找人浇浇。”

母亲:“哪有水浇?地头上那个坝子已经干透底了。”

父亲:“没事,雨还得下。”

……

外头的鞭炮声逐渐密集起来,东南角上接连升起璀璨的礼花,“碰”、“碰”地在夜空中炸开,爆出色彩缤纷的绚丽光华。除了风声、鞭炮声和零星的狗叫声,她的小村子一片寂静。她想起小时候她们姐弟三个和春娇春芳两姐妹拎着“敌紧”(音译,苏北方言,一种细长的烟花,类似于火药的引信,点着了拎在手中玩)在巷子里奔跑嬉戏的情形。

母亲:“晚会马上开始了。”

父亲:“你两人看吧,我出去走走。”

母亲:“上哪走,大晚上的。”

父亲:“晚上吃多了,上南边转转。”

大门吱呀两声,父亲的脚步远去了。

母亲:“你怎么也不拦着你爸爸,天这么冷天,谁家不关门在屋里看节目,他要上哪里去啊!”

“叫他走走吧。”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三十的晚上父亲不再去他那些朋友、工友家里喝酒打牌了,而是像今夜一样出去走,然后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去年她在父亲出门之后悄悄跟上去了,一直跟到奶奶家的巷子口,看着父亲在那条黑漆漆的菜园小径上往南走了,然后在南横路上徘徊。那时她还以为父亲的确是吃多了,在外头散步消食,也没细想就回家了。今夜她总算明白了。父亲在南横路上徘徊,一定会想到好多好多问题:儿女的婚事、老母亲的身体、兄弟姐妹的种种遭遇、来年去哪儿干活、日后的各项花销……这些全都压在他心里,当她的儿女和妻子让他他别有压力的时候,他还要维持着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笑着说自己没压力。

手机里各种消息响个不停,她倚着墙,点开与某个人的通讯记录,在文本框里专心编辑文字,脑中浮现着曾经与他们相处的瞬间,构思、输入、删减,就这样敲出一条贺岁消息,然后退出来,再敲下一条……她又翻出与何老师的消息记录,一年又一年、翻过来翻过去,最终发出新消息:

——何老师,新年快乐!

——刘成,何老师家地址打听好了么?

——前段时间一直跟导师在海上,忘了这茬了,我现在给你问问看。

袁华发来语音消息,谈笑之余提及前两天相亲的事;苏雪峰问她年后要不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她说初三就走来不及了;她问苏雪峰她们四个有没有小聚会,苏雪峰说聚不起来了,小小医院要上班,姗姗刚被银行派到外地新分行、忙得年都没回来过。刘成发来何老师地址。给“勿忘天涯客”发送新年祝福。爸爸回来了;弟弟回来了;她终于熬不住了,在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后不久回自己房间睡下了——“怎么不回复呢?”她疑惑着,很快睡着了,进入了新年的第一个梦乡。这时她不可能知道,以后她再也没收到“勿忘天涯客”的消息了——她就像降落在她生命里的一滴露水,滋润着她几近干枯的心田,然后在黎明的曙光到来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化为她心中一个永久的缺憾。

对她来说写满沉重的2017年就这么轻飘飘地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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