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书和林绰五月订婚,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中国人讲究订完婚,未来女婿要给丈母娘送四节,端午、中秋、春节和元宵,林知更在世时,样样都是按照他说的来。只可惜,送了端午,便没有福气继续考察他了。
但老爷子临走那几天,总唠叨着,宋家好宋家好。他跟宋老爷子相知相惜也相爱相杀了大半辈子,愣是没能在文艺界分出个高下来,但也深知对方为人。同样两袖清风的人,养育出的子孙后代,就算变种做了商人,本质里也还是有文人的骨气和傲气,下三滥的事情,万万做不出来的。
况且,宋书这小子,看着天性纯良,就算他老子奸诈算计,也不是多大关隘。
就在林知更咽气那天,陪伴宋书漂洋过海十三年的小黑,也翘辫子了。
那个黑脑袋黑身子的小可爱,长着一双圆溜溜的绿眼珠,像翡翠玛瑙一样通透好看,从来不攻击人,也不粘人,只不远不近地观察你,每天早晚给整个房间巡逻个遍,小虫子们都难逃她的猫爪。最厉害的一次,抓着一只两寸长的壁虎,大呼小叫着张牙舞爪,活活把它给逮死了,神气又威武。
小黑头七和七七,宋书都有订日程,总不忘去后园土堆边,站一会儿,而后埋一罐金枪鱼罐头,小黑最爱吃的一种口味。
再也没有那抹小身影,在他周围静悄悄地存在着,不献媚,也不凶悍,不黏人,也不冷漠。新插的花束,也再没有谁凑着鼻子嗅花香,当他从公司回公寓,也没有谁冲上来喵喵叫。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本想就这样,默默忍受喵星人缺席的生活。
不料,这日大寒,天降大雪,s城变成白色,街道汽车变得迟钝,汽笛声驱驰声被雪吃尽了,整个世界异常安静。宋书正在客厅沏了壶咖啡,手捧热咖啡,慢慢品雪,就听见大门咔咔咔转动的声音。
宋书忙放下马克杯,迎上去,就像当年小黑日复一日对他做的一样。大门打开,一身藏青的林绰正立在门外,准确地说,还有手上提着的一只包,包里面藏了只慵懒的白猫,只小脑袋额头上和小尾巴一撮黑,正是癸未老板娘家的梦露,此刻正眯着眼,睥睨他。
“来,叫小宋哥哥。这是我一朋友的猫,叫梦露,怎么样,名字性感吧?她最近出远门去了,托我照顾一段时间。我寻思着,家里太大,恐怕猫丢了不好找,就放这里来了。”
林绰边说边猫腰,把背包的拉链打开。梦露施施然走出来,抖了抖身子,空气中霎时几根白毛乱舞。它踩着猫步,肚子上的肉左摇右摆地,摇到宋书放下的咖啡杯旁边,凑上去闻了闻,又闻了闻,摇摇脑袋,走开,开始长达五分钟的舔毛日常,先前爪,再后爪,再到背,到**。
“不愧是咖啡馆泡大的猫啊。”
林绰见宋书不声不响,难以捉摸,笑容逐渐凝住,尴尬地搓手。宋书少有的冷淡,林绰不明所以。
“要是不喜欢,我还是把它带走,让冯琬去养好了,再不行,桂姨应该也可以……”
宋书沉默。
半晌,梦露已经寻了沙发的角落蹲下了,不大的脑袋瓜,张嘴呵欠的时候,嘴巴却大得吓人。
林绰见宋书不悦,也自觉有点先斩后奏,勉强人的理亏在前,便去抱梦露,梦露却一再躲开,从客厅这头窜到那头,身手之敏捷,与肥胖几何级不相称。
不知何时,宋书已经不在客厅了。林绰放弃抓猫,洗了手去找他,好一起把猫逮进包里,顺便道歉。宋书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背对门坐着,昏暗中,他好像正擦拭什么。林绰走近一看,是张相片,照片里,少年宋书手里抱只黑猫,笑容灿烂,露出月光白的牙齿,让人瞬间触摸到老时光的躯体。
“小黑,我跟你说过的。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极了小黑,脸黑黑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
林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第一次发现宋书脆弱的时候,眼神飘到好久好久以前,像琉璃一样疏离,流光溢彩,又让人心疼。林绰好像猜到什么了。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一只猫的寿命,恐怕也不过十五六年。
“我记得,可我从来没见过它。小黑它,现在怎么样了?”
宋书用旁边的丝布擦拭镜框表面,虽然它已经洁净到能反射出光来。
“和你家老爷子同一天,走了。”
林绰现在听到“走了”,不像半年前那般,悲痛欲绝。她现在,每天都在感受死神的迫近,头痛,昏沉,眼花,种种病症,时时来袭。她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他。良久,在他耳边轻声说:“它只是展开另一段旅程了。”
“不要。”
宋书趁势,紧紧搂住林绰,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一样,林绰不疑有他,只当是,他只是一时仍难以忘却失猫之痛,反而更加努力去慰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