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声燕语隔着墙板远远传过来，揽月楼已经到了每夜最热闹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白衣女子终于渐渐苏醒过来。才睁开眼睛，她就撞见一幕惊世骇俗的奇异景象。

阁内，一个陌生的灰衣人盘坐正中，合目运功，而他的四周，竟有六只小巧的铜铃凭空悬浮着！六股透白气流如烟雾般，不着痕迹地在铜铃之间盘桓、飘荡，他伸指在虚空中点拨着白色的流光，汇聚成一个个繁复又神秘的文字——虽然规模相去甚远，但与藏真阁大阵的阵基十分相似。

妖术？！宋氏女子才要喊出声来，立刻自己捂住了嘴：不对，是灵藏禅师能够施展的那种法术！

“你醒了？”程彻的感知何其敏锐，不需睁眼，就知道女子已经醒了。

闻言，白衣女子不再掩饰，急忙撑起身来，却气血一滞差点栽下身去，这才发觉自己身体的异样：“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你只是被我封了穴道，几个时辰不能行动自如罢了。”

程彻完成了阵基的布置，紧接着催动真气，几息功夫就耗尽了整个丹田。几乎气不能继之时，骤然间，只听六只铜铃齐声作响，阵成了。

恍惚间，似有满天星罗盘旋眼前，玄奥无比，转眼功夫就连同那六只铜铃一起化为乌有，门外觥筹交错、打情骂俏之声，窗外虫鸣鸟叫、微风轻拂之音都一概不见了。

法门玄妙，可身为凡人，宋氏女子姣好的脸上全是惊恐：“这是什么？！”

却见程彻服下一粒补气丹药，良久，待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才收功起身，疲惫的眼中满是神采：“这样，外面就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了。”

程彻施展的是六合迷踪阵，虽与藏真阁的六合六冲净琉璃迷踪阵法同样都是六合阵法，可威力只有后者的千分之一二，不过是一种极简陋的幻阵，仅可以迷惑耳目罢了。即便如此，若让外人知道区区聚气三层只用数十天的修习就施展出真正的阵法来，哪怕只是最差的阵法，也足够为之震惊了。不过，对于宋氏女子这样的凡俗来说，颇具难度的阵法与最简单的火球水箭法术，二者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你是，修士？”女子瘫坐榻上，心知眼前之人不可抵抗，但不屈的目光还是与之勉强对抗着，自有几分柔弱和畏惧。纤手摸索到了自己的剑，她连忙横于身前，似乎这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哦？你也知道这些。”程彻打量了女子一番，对她的戒备不以为意：“不好意思，先你一步，我就潜入到这个房间之中了。”

“你全看到了？”

程彻点了点头：“连你把真正的琼露姑娘藏于床底的过程也看到了。”

女子有些羞怒，回首一看床榻另一边，却是两具赤裸的肉体纠缠在一起，一纤瘦一壮硕，纤瘦的身材脸蛋都是绝佳，只是翻着白眼没有一丝唇色，正是一早被她偷梁换柱了的琼露姑娘；壮硕的趴在前者身上，项背僵直着瞪圆的虎目尽是血丝，正是右金吾卫秦保权。见此情景，宋氏女子一个激灵要翻身起来，那不共戴天的神情，若不是行动不能，恨不得持剑上去刺个对穿。

却听程彻道：“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两具肉体上没有一点外伤，女子心中不免起疑。

“我用内力震坏了他的上丹田，就算是燕京最出名的仵作，也只会以为他是马上风罢了，而这位琼露姑娘，她是窒息气绝，按照颈上的指印，会被推断是秦将军生生扼死的。”程彻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看着女子手中利器，道：“这些障眼法，足够糊弄阉党几日，不过，你若是在他身上刺出一丁点的伤口，不出两个时辰，秦将军遇刺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燕京城，恐怕到时候，你兄长宋玉昭的事情恐怕会遇到不少阻碍。”

“你还知道长兄的事？”宋氏女子更加惊疑了：“你到底是谁？！”

程彻笑了，一指秦保权，道：“我就是他口中，程微尘的孽子。”

“程老将军的……”一听是天机营将军的后人，宋氏女子小心防备的姿态顿时松懈了几分，但手里的剑仍未放下，打量着程彻，语气变得冰冷：“你与长兄、你与那宋玉昭是一起的吧？”

程彻摇了摇头，暗道：宋氏女子这副样子，似乎对自己的兄长宋玉昭心存什么不满。

果不其然，女子眉锋一挑、似是挑衅道：“那你为何在意这狗官遇刺不遇刺的事？你分明与他一样，是怕坏了那渊王的大事！哼，居然连假扮寒风家短命小儿这种伎俩都能使出来，你们根本不是为了报仇，只不过是贪慕权势罢了！”

“短命小儿？”程彻脸色一沉，道：“你要报仇，也用不着诋毁寒风氏吧。”

闻言，宋氏女子针锋相对：“你说诋毁？哼！你们都以寒风氏之名为大义，自以为平反昭雪就是替天行道！我偏偏不服！我爹我娘，都是受他们牵连才……寒风氏，就是阉党之外害死我家人的元凶！不光是我，连你程家，不也是因为他寒风氏才被灭了满门吗？！”

程家……程彻语滞，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起了波澜，数个月前程父死时，他也是跟女子一样的情绪，但今夜之中他几乎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世，心情却变得复杂了许多……

半个时辰前，秦保权还没死。程彻以摩睺教授的封穴截脉之术制住了他的膻中、风池六道要穴，压根没费多少功夫，就从他口中撬出了那个重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