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没有再长便是,放在我这里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也算作件大事罢。可若你今日行窃,遇上的不是我,大抵便要与那无辜陨落的菡萏有同样的遭遇了。”
汀儿面上一红,想要辩解,最后却还是咬了咬唇,一言不发,眼底刹那间有星星点点的水汽沉了又浮浮了又沉,最后消失不见。
她脸上有伤,手臂上熟悉的青纱也被不知什么利器划了大条大条的口子,隐约可见里面洁白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尧昇突然有些许不忍。
“你有何隐情……”他问出口,却迟疑了刹那,会不会太直白了?不过话已出口,便还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大可和我说。”
汀儿看了他一眼,依旧是蕴着一汪水汽的琥珀色瞳仁,她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蹙着眉头,低头不语。
她摇了摇头。
“多谢公子。”她说,声音细讷。
她还是唤他一声公子。
尧昇大抵是有些理解的,她盗取了雪狼一脉的圣物菡萏,本该得到惩罚,却轻易的为失主原谅,又怎好意思向人开口,寻求帮助。
隔日银卫来报时,一身白衣银线勾边,挺拔俊朗的王上碰巧推门而出,他秀气的打了个呵欠,又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云淡风轻的问道:“是不是昨日让好生安顿的那位姑娘不见了?”
汀儿会走,他早已料到。只是不想她那么急,一日都未停留,连身上的伤都未来得及养好。
小银卫单膝跪下,抱手恭敬道:“正是,往西南方向跑了,是否要去捉拿回来?”
尧昇敲了他一记闷栗,小银卫立马捂住脑袋,惶恐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半掀了眼帘看他。
好在王上面容平静,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我都说菡萏算作赠与她,于是她不算盗取,都不算盗取,又怎能用‘追拿’一词?”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震慑住了不谙世事的小银卫。
小银卫便连连称是,心底还觉得王上是个十分仗义慷慨的人,与外人说的心思深沉狠辣似乎有些不同。
有风过,夹杂着雪域常年可见的细碎雪花,落在尧昇脸上,刹时化开,他望向西南方向茫茫的雪原,眸光微睐,思衬了片刻,轻声交代:“若她再来,不必拦住,直接带来见我便可。”
小银卫忙不迭的应了,待反应过来,不免有些疑惑,大了胆子问道:“王上,她还会再来雪域吗?”盗取了圣物菡萏,还敢再来?后半句他自然是不敢问出口,毕竟王上手劲大,打人疼。
“会的。”尧昇负手而立,坚定道。
于是那一身青衣的姑娘再出现在高耸的城墙跟前时,那日刚好被分到城门训练新晋升兵差的小银卫不免有些惊诧了。
莫非王上有未卜先知的隐藏技能?
他始终记得尧昇的交代,于是飞身而下,拦住不停盘问那姑娘的小兵差。
“姑娘来了。”他拿捏出个温和的笑来,“姑娘要见王上?”
那始终垂着眸子,耷拉着长长羽睫的姑娘终于抬起头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带着山林清新风姿的精致面容。
她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极了他曾见过的什么动物,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他知道我会来?”姑娘问。她神色认真,思虑万千的模样。
他?是指王上罢。小银卫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姑娘眼中有刹那潋滟的光波闪过,随即恢复正常的,琥珀色的灵动眸光,沉默乖巧的,跟随着他,穿过偌大的雪原,简单古朴到没有任何装饰,亦没有什么宫女侍卫来回的,看起来与宫殿沾不上半点关系的宫殿长廊与阶梯,到了尧昇的藏书阁。
“王上。”小银卫扣了扣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银狼的门环,“您说的那位姑娘求见。”
话音刚落,里面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沉重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尧昇目光首先落在那也抬起头看过来的青衣姑娘身上,扬了扬下巴,就做招呼过了。
然后他仗着挺拔颀长的身形,居高临下,又重重敲了小银卫一个暴栗,“你这脑子,是怎样顺风顺水的晋升到了大护卫?”他兀自摇了摇头,“大抵是现在平和安稳,大家都太善良了。”
小银卫揉了揉脑袋,突然十分的委屈。
汀儿心甘情愿的成了数千年来,尧昇身边第一个贴身女护卫,亦是这数千年来为数不多能近他身的雌性生物,除了尧昇养的一头名叫“菡萏”的小母狼。
她说是一是为了报答王上的恩情,二是为了赎清自己盗取雪域圣物的罪过。
如何听起来,都是合情合理,情真意切,诚恳的让人不忍拒绝。
尧昇负手而立,面上沉静冷漠,眸光却晦暗不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小心翼翼地低垂着脑袋的汀儿,一颗心莫名沉了沉,她鸦青色的几缕发丝垂到耳畔,看不清面容神色。
就这般自然而然合情合理,才是最为刻意。
可汀儿还是留了下来。
十数年眨眼而过。
她便安安分分的待了十数年,从未逾矩或是与其他闲来无事的小宫女一样道过两句家长里短。她只是带了笑听着,温和柔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还会做写精致的甜点,与雪域粗狂豪迈的风格不大一样,桃儿酥便做成桃花的模样,有花瓣且分明,入口即化,亦是鲜桃的味道;还有青草茶,甘甜清凉的口味倒让雪域纵横的银狼甘愿由荤入素了。
于是与她相处过的人,都道汀儿姑娘好。
于尧昇更是如此。善解人意的都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