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一身休闲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气定神闲的悠然，和娴雅孤高的紫曦，确实是相配的，只是一看就不是同龄人。他保养得极好，让人乍眼很难看出具体年龄，可男人毕竟少有用化妆品掩饰自己的，所以从依稀可见的皱纹里，杜若猜测他的年龄在35到40之间。紫曦叫他沐然，杜若闹不清楚那是笔名还是真名，便也跟着叫“沐大哥”。她本来觉得也许叫“沐大叔”更合适，却不得不接受他是紫曦男朋友的事实。沐然笑笑说：“我姓林，沐然是我的本名。不过倒也有不少自己人叫我沐哥。”杜若三言两语被他说成了自己人，连忙跟着笑，心想，要是年轻点儿该多好，和紫曦在玲珑剔透这一点上都是相配的。
回去的路上，杜若一言不发。紫曦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觉得他有点儿老？”
杜若说：“其实他看着挺年轻的。”
紫曦笑了：“那你就是嫌他老。”
杜若不置可否，她想问紫曦，这样年纪的男人，没有家室吗？
紫曦显然猜到了她的想法，说：“他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我从中学时代就喜欢他的画。上次去古镇采风，他就站在我身后看我画，还帮我指点。我一回头就知道是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蒸腾了。那种感觉你能理解吧，就好象你一回头，发现陆远山站在你身后一样。那天我们聊天聊到很晚。按说我们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可是就是很能聊。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好象是，你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他一开口你就知道，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在择偶方面，他跟我一样曲高和寡，这可能是我们这类人的通病。画家又经常云游四方的，有段感情也不容易维持。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他现在还是单身。”
杜若放心之余还从紫曦兴奋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一个重点：她终于记住陆远山的名字了，不会再用“你喜欢的人”当代号了。这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只是杜若还是觉得别扭，她受琼瑶阿姨荼毒已深，提到画家脑海浮现的就是不会用正常音量说话的马景涛，不由得问：“他的情绪稳定吧。不是有很多艺术家都是有点癫狂的。”
紫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你看我情绪稳定吗？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是同类，在各方面都是。我们这种人，感情很丰富，却藏得很深，表面上看总有点儿冷冰冰的。”
杜若想想也是，便释然了。现在的紫曦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只要她是幸福的，只要这幸福没有潜藏的危机，又何必计较这幸福是什么模样呢？
紫曦的幸福倒映出另一个人的不幸。这个人就是蒋牧。
9月份是球场下的蒋牧最亢奋的时候，按照杜若的话讲，跟打了鸡血似的。蒋牧一副不屑的样子：“你不是男生，不会懂的。”杜若哼了一声，心想这有什么不好懂的，不就是看着源源不断的新生妹子，五脏沸腾了呗。
蒋牧在迎新那一周，破天荒地一次篮球也没打，全副身心都在“帮助”新同学上。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逮着一个。按蒋牧的话说，此女与紫曦眉目有几分相似，虽然没有紫曦那般出尘脱俗，但接他蒋牧的地气儿。杜若才没有心思研究他看上的是何方神圣，紫曦在她心里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随即反唇相讥到：“紫曦美在神韵，眉目相似有什么用，东施效颦而已。”蒋牧没理会她，自顾自地酝酿起作战计划。杜若见蒋牧竟容得她诋毁心上人，心中暗想蒋牧倒不见得真的有多喜欢那姑娘，只是男生在这个年纪，大多蠢蠢欲动，有个漂亮的妹子在身边，好歹是件长脸的事情。
可蒋牧接下来的行动却让杜若大跌眼镜。
女孩儿是舞蹈队的，叫孙凌波，在这一届的新生里，也是翘楚人物。杜若看不出来孙凌波跟紫曦有哪里相像。孙凌波的气质有些锋芒毕露，更似男儿般英挺，不似方晴妩媚，也不似紫曦脱俗。蒋牧动用学生会篮球队dota社一大推头衔，也没能让孙凌波对他另眼相看。蒋牧还探知了孙凌波的邮箱，发去他独创的“浪漫程序”，一点开邮件，程序就会入侵孙凌波的整个电脑，不管孙凌波打开哪个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定是蒋牧的深情告白。此事的结果是，孙凌波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去修电脑。杜若想象着孙凌波点开邮件后花容失色的模样，不禁好笑，劝蒋牧道：“追女孩儿不是这么追的，吓女孩儿倒是这么吓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滴水穿石。”却每每只换来坚定表情，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为了到黄河，蒋牧派间谍侦查到了孙凌波的课程表，摸透了孙凌波的作息习惯。孙凌波的每堂大课，蒋牧必到，前后左右换着坐。孙凌波打饭，蒋牧不是在她后面就是在她旁边，反正一定是孙凌波看得到的地方。孙凌波有时会去篮球场，这点让蒋牧信心爆棚，满场飞奔，蹦达得比跳蚤还高。……可就算如此，孙凌波对他仍旧冷若冰霜。当蒋牧给杜若一一列举这些事迹的时候，杜若一惊，心想这不是她对陆远山的雄性升级版吗？蒋牧居然真的是陷入了情网。
孙凌波给蒋牧见棺材也见得很痛快。她只在蒋牧某堂课坐在她前面时，轻轻拍了拍蒋牧的肩膀。蒋牧心花怒放，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还没等完全转过身来，笑容就僵在脸上，只听孙凌波冷冷地说：“蒋牧，我喜欢陆远山。”
蒋牧跟杜若说这段的时候，好生垂头丧气。说到“陆远山”三个字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打量着杜若。杜若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对陆远山的心思，包括蒋牧在内。然而，自从得知了那场单挑是杜若从中牵线之后，蒋牧再是大条也对杜若揣起怀疑来。蒋牧的怀疑理由朴实无华，他说这么多女生都明恋暗恋陆远山，你作为跟他同组做project的唯一女生，怎么可能不沦陷。
杜若心一凉，觉得这戏剧化的程度也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瞬间就跟着蒋牧一起堕入十八层地狱了，镇定了好久才说：“蒋牧，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着多少bug啊？你连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差点儿查出来了，却不知道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人家去看个篮球，你就只知道瞎蹦达，居然都不知道人家看的压根儿就不是你？”
蒋牧见杜若貌似真来了火气，连忙安慰：“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下这么大血本儿都没往心里去，你小小心思就不要感伤了。”
杜若瞬间觉得蒋牧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还真是经过修炼的，气得直翻白眼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的小小心思了？陆远山跟赶着投胎似的申请出国，谁的儿女情长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屁啊！”
蒋牧连连点头，一副了解的样子，说：“是是是，是他不解风情，不怪你不怪你。”
杜若都要吐血了，说：“你脑袋还真是bug做的啊！我是说，陆远山出国是出定了，孙凌波刚大一，你有什么好气馁的啊？”
蒋牧被杜若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骂完还得送杜若回宿舍，一路上战战兢兢地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杜若好气又好笑，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临到分别鼓舞了他一句：“再接再厉啊！”
蒋牧没有再接再厉，他一向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又开始为打篮球而打篮球，为编程而编程。杜若不禁好奇，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让蒋牧放不下的人，该是哪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