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惊呼道:“为什么?”她当初选课本意就是蒙混过关,陆远山却说这种直面泰斗的战斗场合她非去不可。
陆远山把身子往前撑了撑,看着杜若的眼睛解释到:“一群男生做这个课题叫猥琐,加上一个女生,尤其像你这样看上去懵里懵懂的女生,就成艺术追求了。”
杜若慌忙挪开眼神,她还没有从骤然缩短的距离里抑制住心跳突发的不规律,还没来得及咀嚼“懵里懵懂”是个怎样的形容词,陆远山已经向后靠去,开始赶制ppt。杜若觉得眼睛不大的男人尤其适合认真工作的神态,像陆远山这样紧紧抿着嘴唇的就更适合了。他和她的距离仅咫尺之隔,她脑子里却没有七七八八的念头。她想,真正欣赏一个人的时候,还真是心无旁骛。
人间四月,最是风华正茂的时节,草长莺飞,漫花乱舞,勾勒出一副蠢蠢欲动的姿态。陆远山送杜若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杜若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并肩而行,现在真并排了,她却发现自己的个头只勉强够到陆远山下巴。杜若悻悻地想,这个比例在视觉上显然不乐观。继而又为这个念头感到脸红。从南门到宿舍,只有短短的十分钟,杜若再想拖沓,也还是只有短短的十分钟。她觉得这十分钟,沉默着就很美好了,可又觉得要说点儿什么才不至于浪费。她突然想到张牙舞爪的蒋牧,于是问道:“蒋牧说你上周末找他一对一?”
路灯有些暗,杜若只看到陆远山右脸挺拔的轮廓安静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你跟蒋牧还真是无话不谈。”
面对陆远山的话锋避让,杜若却有些倔犟起来,继续问:“你是故意输的?”
陆远山表情仍旧冰冷:“我说过,他其实早就赢了我。”
杜若在跟陆远山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只悟得了一个道理:一个心思深沉的人想跟你打哑谜,那就乖乖闭嘴好了。而且她还额外地领悟到,每当她这般委屈地乖乖闭嘴时,陆远山总会补偿似地跟她聊点儿什么,而话题总是剑走偏锋,让人猝不及防。
果然,陆远山又抛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觉得我和蒋牧,我们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虽然奇怪,却在杜若的能力范围内,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蒋牧是一个简单的人,你是一个复杂的人。”
“哦,怎么说?”
杜若继续说:“蒋牧喜怒哀乐一目了然,而你在想什么我们都猜不透。比如说,你找蒋牧打一场你早就知道结局的球,而蒋牧还傻乎乎地认为你已经全力以赴了。”
陆远山点点头,又换上了那副思考的表情。
杜若接着说:“你擅弄心计,城府颇深。”
陆远山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杜若,问:“你怕了?”
杜若觉得他头转得有点迅速,说“怕”字的时候,吐出的气甚至喷到了她的天灵盖,连忙停下脚步,跟他面对面站着,摇摇头,说:“虽然谁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也常常三言两语就能令局势逆转,但是这么辛苦却又不是别有目的,反倒像无欲无求。所以……”她不是故意想卖关子,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她想说,所以这就是你让人费解的地方,又觉得这似乎跟怕不怕并没有直接关系,只会显得自己逻辑不健全。
陆远山向杜若走近一步,俯下的下巴几乎碰到她扬起的额头,声音柔和得不像从嗓子里发出来。他问:“所以你的结论是?”
杜若片刻之间有些无法呼吸,在这空旷的大马路上,她的心跳似乎都有回音。她脑子想要旋转点什么出来,却只搅和出一坨一坨的稀泥,在缺氧状态下说出的答案竟然是:“不可深交。”
眼前的压力消失了,陆远山退回到稍远的距离。杜若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暗淡,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忽然昏暗下去的缘故。他仍旧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
杜若想解释点儿什么,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表情是略带惶恐的,随即深深地埋下头去。也许她在潜意识里,确实觉得跟陆远山靠得太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只蚂蚁要靠近大象。人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力气,轻松自然地就将你踩死了。杜若想,就算她没有暗恋他大半年,就算他们在精神上是平等的,以陆远山的手段,她也不过是蝼蚁,更何况,从见到他的不知道第几面起,自己就已经渺小到尘埃里。
很难得这居然是个春风和煦的晚上。杜若想,用“和煦”来形容夜晚也许是件可笑的事情,然而让微风带着陆远山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扫过鬓角,这样的夜在她心里确实是和煦的。只是杜若没有酝酿出足够的勇气抬起头来正视陆远山,她怕自己的满腹心思终究逃不过这个欲说还休的夜晚。她听到黄鹂梳理翅膀的声音,听到叶子藏到花瓣底下的声音,听到云朵包裹月亮的声音,最后听到陆远山轻轻的声音,说:“你到了。”
陆远山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微风和煦的四月天,既不萧瑟也不温暖。如果非要说留下了点什么,杜若想,那应该是惆怅。
陆远山设计的“艺术追求”成功了。
泰斗在四个大男生悲切的恳求下,面对高质量的作品,感动得差点老泪纵横。杜若还是一如既往的扮演着端茶送水的小妹,按陆远山的吩咐,她只需要文静地站在那里,找准时机给泰斗参一次茶。陆远山却表现得像个带队老师,把运动员带进场拍拍屁股就走的那种。
杜若很好奇陆远山怎么说服这些理工科大老爷们儿跑到《西方美术史》来热情澎湃。陆远山说:“我也没说什么,就告诉他们,这么好的课题,做得这么用心,比其它组多讲一分钟,就多一分被别人欣赏的机会。”他尤其强调了“其它组”和“别人”两个词,杜若不仅感叹,他这几句说辞,顺便连“概不外传”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