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很开心。陆远山上周末主动找到他单挑。蒋牧说那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一对一，陆远山显然是尽力了，也显然是不支了。杜若想到陆远山那双克格勃一样的眼睛，觉得这两个“显然”都应该被解读为“貌似”。

紫曦这个月忙得不亦乐乎，杜若组的四个男生，搜集的有名有姓的女性裸体艺术作品数以百计，上至《维伦堡的维纳斯》之类史前生殖崇拜，下至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这般抽象艺术，甚至在禁欲的中世纪也挖掘出了杜克·德·伯里的《非常幸福的时刻》中的裸体绘画。紫曦很惊讶，她说：“我以为他们只会找几幅乔尔乔内或者提香的作品凑数，没想到他们直接做了个索引。”每一个作品都让紫曦爱不释手，转眼间到了四月底，可紫曦抉择来抉择去还剩下六十多幅。

所以这天晚饭后，当杜若和陆远山坐在南门外的咖啡厅时，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浪漫场景，而是两台笔记本相对，各自浏览上百页的文件。

陆远山眉头紧锁，上下滚动着鼠标，终于叹了一口气：“要让底下人把作品看清楚了，并且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算每个作品三十秒，六十个就三十分钟。普拉克西特列斯作为已知的首位裸体女性雕像艺术家，他的《尼罗斯的阿芙洛狄特》，要特别讲。《米洛岛的维纳斯》作为卢浮宫的镇馆之宝，要特别讲。马萨乔作为文艺复兴早期最早使用古代的艺术观念描绘人体的艺术家，他的《逐出伊甸园》要特别讲。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是文艺复兴时期第一副真人大小的女性裸体绘画，要特别讲。米开朗基罗作为文艺复兴三杰之一，又特别偏爱人体雕塑，他的作品不得不讲。威尼斯画派中的乔纳乔尔要具体讲。提香的《狄安娜与卡利斯忒》和《受阿克特翁惊吓的狄安娜》这种众人肖像画得讲。丢勒的《亚当和夏娃》太出名了，没法一笔带过。同样没法一笔带过的还有贝尼尼的《普鲁托和普罗塞尔皮娜》，伦勃朗的光与影，以及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室》、《泉》和《大宫女》……”

杜若总算在他的长篇大论中找到插得上嘴的地方了，她家进门就挂着一张仿制的安格尔的《泉》，于是说：“《土耳其浴室》这样别有洞天的的确少见，《泉》这样二十六年后才完稿的臻于完美的古典主义理想也不可或缺。可是《大宫女》这样比例失调的也要讲？”

陆远山眉毛扬了扬，似乎对她熟悉安格尔感到意外，但很快恢复原貌，说：“好吧，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喜欢这么长的腰。只是，不管美不美，也不管是不是真实，至少这幅画引起的争议比任何裸体女性名画都要多。”

杜若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说：“这个课题选得本身就不催眠，不需要靠‘争议’去吸引观众吧。”

陆远山的眼睛又开始深邃起来，说：“你以为争议只是为了博得眼球？”

杜若耸耸肩，不置可否。

陆远山微微地扬起头，嘴角露出好看的弧线，说：“在我看来，那是宣扬自我。”

最后陆远山确定需要重点突出的作品尚有二十多幅，按他的预估，每幅作品平均多花个半分钟，有十位左右的作者要特别作背景介绍，平均每位再半分钟。杂七杂八加起来，光翻着ppt说话的时间就有四十五分钟。再加上组员间衔接的时间，开篇和结语的废话时间，就算泰斗不点评，最后的结论也是：我们可以越俎代庖整整一节课了。

杜若了悟地点点头，说：“所以，压缩是个大问题。可是删减哪个作品都舍不得。”

陆远山却摇了摇头，说：“谁说要删减压缩？”

杜若脖子一梗，越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陆远山兀自分析到：“二十分钟的时限讲到二十五分钟，是容忍范围内的超时；讲了三十分钟，那是已达容忍极限的超时；讲了四十分钟，便是自取灭亡的超时；可是如果讲了整整一节课，甚至都下课了还能让包括泰斗之内的众多听众留在教室内，那就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杜若对他奇怪的逻辑表示无言以对，只感叹了一句：“哦，物极必反哦。”随后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陆远山说：“去泰斗办公室表达诚意，展示作品，如数家珍，表示对这个课题由衷的热爱。然后求加时间。”

杜若问：“你那么肯定泰斗会答应。”

陆远山说：“一定会的，泰斗这十多年恐怕都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外系学生，感动还来不及呢。”

杜若反驳道：“那大家都去找泰斗这课不就毁了？”

陆远山笑了，说：“大多数组恐怕都在掐着秒表算怎么拖到十五分钟的下限。就算有些组确实认真做了，也确实超时了，第一反应也肯定是跟你刚才一样，把内容给压缩了。真会想要去找泰斗的，最多两个组。”他自信满满地比出一个“二”的手势，又有着“胜利”的意味，让杜若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陆远山继续说：“其实只要我们组员不卖国求荣，只有我们一个组会这么干的几率更大。说两个组只是为了博弈方便。”

杜若没想到在《西方美术史》的**艺术上会讨论出博弈论，想了一下说：“那你是想电光火石地冲过去，争取先行者优势？”

陆远山作思考状看着她说：“那还能怎么办？就算最后组里有人口风不严，引得大家争相效仿，泰斗一怒之下重整纪律，那我们至少小小超时情有可原，断章取义情有可原，甚至走马观花一言不发都情有可原。只要泰斗答应了，就算最后反悔，有意识无意识地都会觉得对不起我们，这个project做得再烂，他的感情分我们也赚到了。”

杜若撅着嘴，点点头，她表示服气的时候通常是这个表情。突然，她想起来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那你去游说泰斗？”

陆远山摇摇头：“那怎么行，得所有人一起去。尤其是你，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