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伙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杜若转身看着鞋柜上平淡无奇的大信封，喃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
杜若将自己今天的失常归结为方晴的庆功宴。
杜若认识方晴还是上小学二年级的事。小学时的杜若跟现在一样默默无闻，戴着一道杠，每天收发小组作业。但小学二年级的方晴已是三道杠的大队委，主持文艺汇演和升旗仪式。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孩子。若非要说两人有什么共同之处，不过是放学回家都要乘368路车。杜若乘3站，方晴乘5站。她们在368路有轨电车上相识。
那是个冬天，杜若跟往常一样，脖子上挂着绿色毛线织的月票袋子蹦蹦哒哒地出门，她不是那种走路一蹦一跳的小姑娘，只是两个稀薄的羊角辫儿在后脑勺忽高忽低，给人一种欢快的印象。月票袋子里通常塞着中午的饭票和一两块钱零钱。零钱是杜若用来买早饭的。妈妈的本意是买一支五毛钱的豆奶和一个五毛钱的烧饼或者茶叶蛋，但杜若的早饭通常是车站旁小摊上的锅贴。锅贴一块钱五个，有一次杜若经过，说叔叔我只吃得下三个，五毛钱行不行。卖早餐的汉子哈哈一笑答应了，拍着杜若的头说这小姑娘可真会算账。从此以后，杜若的早餐就是雷打不动的五毛钱三个的锅贴。剩下的钱，杜若会用来存她的小金库，偶尔买个羊肉串儿或者烧烤什么的。
放学时候的车特别挤，杜若跟块小馅饼似的夹在一堆大人中间。售票员阿姨过来卖票，大概是一路挤得发毛，表情有些不耐烦，嗓门儿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杜若摸了摸胸前，却怎么也摸不到毛茸茸的月票袋子。她这下急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羽绒服里没有，毛衣里没有，秋衣里没有，月票袋子竟然不翼而飞了。杜若眼泪都快出来了，说阿姨我的月票袋子丢了，我的钱都在月票袋子里，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呢，我还买了锅贴呢。杜若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方晴的出现很有英雄气概，满车的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晴已经举着两毛钱为杜若解了围。
直到文理分科前，杜若都是方晴的影子。93年的时候一部叫《新白娘子传奇》的连续剧红遍大街小巷，小学生里流行着一种类似cosplay的游戏。方晴是千年白素贞，而杜若就是永远的小青。这种光影关系在她们十余年的友谊里保持得相当完美。若方晴是导演，杜若就是打杂的场记；若方晴是演员，杜若就负责服装道具；若方晴去演讲，杜若就帮忙写稿子。全校都知道方晴，所以全校有一半的人也知道杜若。杜若乐得当方晴的影子，也乐得帮男生们递情书。她属于晚熟的女孩儿，对羡慕嫉妒恨之类的情绪理解尤其不深刻，只觉得为朋友两肋插刀都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这等举手之劳。只是，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用方晴的名字解释她的名字，用方晴的人生定义她的人生，但每次那些打听方晴消息的男孩说：“呃，你就是方晴身边的……”，杜若都会微笑地看着他们，淡定地说：“我叫杜若。”
高一下学期分科，方晴数理化平平，政史地还不错，理所当然地选了文科。杜若却犹豫了。她不偏科，但也没哪科特别突出，在分科时属于最焦头烂额的那一族。大多数人的表格都交上去了，杜若却一直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让天平倾斜的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砝码。某天晚自习，班长统计到还有几个同学没交分科表格，前来催促。那时，杜若看书看累了，趴在桌上闭眼休息，班长以为她睡着了，便对她同桌说：“等杜若醒了，让她把分科表交过来。”同桌漫不经心地说：“还用问吗，方晴都选文科，杜若肯定也是选文科了。”杜若闭着的眼睛跳了一下，突然轻松了很多，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两个小时后，杜若举着发麻的手臂，在分科表上填下了理科。
方晴一直想离开这座城市，她喜欢光鲜的东西，比如北京的气派和上海的精致。杜若在分科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被方晴植入的，所以，她也一直把北京上海作为奋斗目标，只是跟方晴不同，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去那些气派或光鲜的地方。只是方晴这样，其他学生也这样，甚至连长辈们都这样，那就这样吧！再说，好奇心谁没有呢？分科时，方晴走过来跟杜若说：“若若，我们上海见。”
分科后的方晴，生活还是那么流光溢彩。英语演讲，作文竞赛，文艺汇演，出尽风头。分科后的杜若，却正式进入了理科女的苦逼生活。一边一本一本习题集做着，一边愈发意识到自己天赋着实有限。各自忙碌的生活让她们从形影不离变成了点头之交。
方晴凭借特长生的50分加分，轻而易举地考入了位于上海的g大。庆功宴上，杜若被方晴安排在自己身边。作为方晴人所共知的陪衬，再一次置身于方晴名校的光环下，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影子，杜若觉得两年的时光仿佛一团膨胀的棉球，在高考的压力下，终于成为一层薄薄的纱。杜若想和别人一样，说点客套话来应景，可是看到相识十余载的方晴，所有的贺辞都显得矫情。所以杜若只是微笑着，看着方晴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散场时，杜若仍滴酒未沾，而方晴已霞光满面。仍有不肯放过方晴的男孩子，直嚷嚷着要喝个通宵。方晴自是巧笑倩兮，回头看向杜若却是一副求助的表情。杜若等了十年的机会终于来到，挺身而出将方晴拖出战场，迅速钻进出租车里绝尘而去。方晴哈哈大笑，说若若，我就知道最后还是你挺我，等我到上海去开疆拓土，再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过去。
那个时候，杜若相信，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