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为长子,理应最受器重。安怀信年轻时甚为宠爱惠妃余氏,曾有一七言绝句题在惠妃寝殿琼裳宫。
春江秋月颜色好,碧漪玉盘花袅娜。桃杏争艳竟失意,红妆天成琼裳宫。
余氏委实美丽,也委实愚蠢,生下昭王却不知如何教导。幸而届时帝后陈氏自以为终生不育,将安伯庸接入琼黛宫亲自抚养,方才有了今时今日位高权重、宅心仁厚之皇长子端王。
只是安伯庸并不感激陈氏,甚至痛恨她,痛恨琼黛宫的一草一木。毕竟不是亲生骨肉,陈氏夺他来,一为无上恩宠,二为母凭子贵,来日他继承大统,便可稳坐太后之位。但要成器,谈何容易。
子曰:“君子不器。”
若要不器,唯先器而后弃,得大道理。
他自幼瞧着廉王与皇贵妃母慈子孝,襄王在宁贵妃膝下承欢,而后又有了睿王,敢童言无忌,与安怀信开玩笑。唯独他一人,日夜捧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偶于宫道之中同惠妃相遇,碍于帝后的颜面,还须恭恭敬敬行礼,甚至不能唤一声“母妃”。如是多年,直至宸王降生,他仿佛才从无尽的苦厄中挣脱出来,能与旁人一般做个闲散王爷。
可是好景不长,皇子冠礼过后便是娶亲。安怀信看重他,便指了言官之女与他为妃。可成婚之前,他竟连见都未曾见过他的王妃。
洞房花烛,鸾凤和谐。他亲手掀起盖头来,所见乃是平平无奇一张脸,不曾惊为天人,也至少没有惨不忍睹。他生在帝王家,自有帝王家的无奈。为妃为后不必千娇百媚,只需贤良淑德,隐忍持重就已足够。端王妃杨氏正是如此。
言官杨文嫡女杨菀自嫁入端王府以来勤俭持家,尊夫爱子,为朝臣交口称赞。端王得贤妻,亦与夺嫡有益。而今安楚与东樾再结姻亲,段御风长女段露斯赐予端王为侧妃,本该是好事一桩,传到端王妃耳中,却尽剩了讽刺。
她与那故去的襄王妃何其相似!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过是冠冕堂皇的一个幌子!她的丈夫无情才敬她如宾,无义才视她为君子——分明是夫妻,却行君子之礼。
有时她瞧着街上吵吵闹闹的破落户,都觉得过得比她这深宅大院自在多了。至少喜怒哀乐写在脸上,至少尝过的心酸苦涩能破口大骂,不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都悉数藏在心里,闷得胸口生疼。
适逢水患,廉王请缨治水颇有成效,端王便日日在府中叹息不止。她看在眼里,不敢劝,更不敢问。自古有后妃不干政之说法。她的丈夫有心称帝,她势必要有帝后的自知。只是她偶见一对珍珠耳环,算不得十分名贵,倒也的确是个奢侈之物。买回来次日她本想戴与安伯庸看上一看,哪成想竟换来一记响亮耳光,怒不可遏那句话,她白骨成灰也不能忘:
“廉王势头正盛,人人效仿于他节衣缩食,怎地独你端王妃大逆不道,非要本王难堪!”
其实他若说天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宁愿挨了耳光还要当了那坠子去,换些银两尽数赈济灾民。
可偏偏让她受此屈辱,不是因为黎民苍生的性命,而是端王的颜面。她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犹记得昭王成婚当夜,京中传来消息说,昭王为博新妃一笑,将一面价值连城的玉璧摆放在院中,惹得龙颜大怒。届时安伯庸只顾讥笑,全不知她心中艳羡。
曾几何时她愚蠢单纯地以为,她的丈夫不爱她,只是因为胸怀天下,兼济四海,又雄韬伟略,不该为儿女情长所困。而今方知,他仅仅是贪慕权势,薄情寡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