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在外,没有棺椁厚葬,亦无金玉陪葬。襄王骸骨披着宁贵妃亲手缝制的赤金战袍封在破败的木匣内,连死讯,都还没能传回朝中。
虎牙关一战迫在眉睫,襄王之死,太不是时候。
一竿旌旗冷,一秋风月寒。夏南秋不愿败坏安冀遥名声,她再失魂落魄,于军中亦不能表现分毫。依安景行所言,夏南雁寸步不离守着她,生怕再横生变故。
安景行得掌虎符,多拜顾萧堂从中周旋。他见襄王死状便已猜出七八分,如此利落的刀法,在北漠唯有两人——大漠苍狼白狼,东樾虎将段御风。白狼固然居心叵测,但绝不会亲自动手杀人,那么,就只能是段御风。
鬼域同东樾交往甚密,安景行了解段御风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会冒着亡国的风险对安楚的皇子动手。而今他杀了安冀遥,定是这襄王要对段妩雪不利,他先下手为强。既然牵涉了段妩雪,想来顾萧堂也脱不了干系。
鬼域曾与东樾领主有过血书立誓,如若中原威胁到后者安危,前者必携中原武林揭竿而起,助其一臂之力。事到如今,安景行也不得不先压下此事,从长计议。
谁料他尚未去找顾萧堂的麻烦,此人却先来寻他了。
几日来军中流言四起,这龙骧小将瞧着也憔悴了许多。此人进了大帐并不行礼,反而自顾落座,神情淡然,一改悲痛欲绝模样,与在外时判若两人。
“近来军中人心涣散,想必顾将军也在为此事烦恼。”
安景行摩挲着虎符,言罢意味深长朝来人一瞥,俄而反手将虎符拍在案上一声脆响,继续道:
“三日后虎牙关一战令本王不胜心烦,将军有甚高见?”
顾萧堂略一挑眉,道:
“殿下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末将言明。襄王之死若要追究,势必要贻误战机,届时北乾反攻秦都岭,再下七城也未尝不可。末将以为,襄王殿下乃是遭北乾探子偷袭,酒醉不敌,战死中军帐。”
欲盖弥彰!
安景行闻言手掩口鼻作势咳了两声,复捂着胸口蹙眉道:
“眼下并无确凿证据,将军莫非,当我大楚将士如此糊涂,一味偏听偏信么?”
顾萧堂冷笑一声,道:
“昭王殿下也知这话是说给糊涂人听的,那殿下更该清楚,聪明人愿信什么话。来时殿下与我说自己无心皇位,眼下正是自证真心的好机会。殿下只需记着,昭王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更没有嘴,末将便可保他高枕无忧。”
他一语毕甚为得意,安景行则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这一路龙骧将军藏得甚为辛苦,眼下终于肯摘下忠君报国的面具,坦诚相见了。
他与东樾合谋杀襄王,定是受人指使,除一夺嫡劲敌,再由无权无势的昭王见证这一切,并默认他栽赃另一个对手。
安景行不答,只佯咳等着下文。顾萧堂见状笑意更甚,直笑得满面阴险怖人。他道:
“昭王殿下与睿王殿下是亲兄弟,末将不伤朋友的手足。倒是廉王殿下……一向与襄王殿下不和,此番安插眼线在军中,伺机刺杀襄王殿下,堪称精妙啊!”
倒是想得周全。
安景行暗叹一声,如今廉王风头正盛,倘使真如顾萧堂所言栽赃于安青云,岂非自寻死路?顾萧堂不愚蠢,这是在激他,要他亲口道出栽赃睿王之实。
倒不如由着这龙骧将聪明反被聪明误,待其黔驴技穷,再卖个顺水人情。
他默了片刻,好似终究缓上一口气来,两手颤巍巍托着虎符递到顾萧堂跟前,低眉顺眼道:
“全…咳呃…全凭顾将军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