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清晨，大喜之日，天气澄净而明朗，位于公共租界的三圣一教堂，那是一套哥特式的建筑风格。里面整齐有序的座位早已布满宾客，默默地等待一对新人的入场。顷刻之间只听得教堂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起了婚礼进行曲，柏文身着西装，脖子下方紧缠蝴蝶式的领带，神采奕奕的脸上仿佛无有任何瑕疵，他两道黑浓馥郁的双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洵洵儒雅的气质，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眉宇之间饱含着幸福的喜悦，一种激动的、迫切的、渴求的浪潮涌上思绪，他穿戴着一副白净的手套，缓缓地牵着羽裳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手。羽裳那对澄清如水、光亮如星的眼睛，眉毛弯弯的覆盖在眼睛的上方，那两排漆黑如墨的睫毛微微煽动着，眉宇之间暗含娇怯，盈盈含笑如沐春风。白里透红的皮肤，细腻、柔滑、像一块水红色的宝石。她一席乌黑雍容的发髻紧致婚纱头巾直垂地面，一身洁白的“v”字领婚纱，项上挂着一串银光点点的项链，一身透亮的网纱下摆蓬蓬而立。那一层纯白的套纱环绕着她的手腕，她双手抱着捧花，一副沉浸于梦里的满足。柏文牵着她渐渐地走向神父，走向礼堂前台，花童沿着红地毯，一路洒着花瓣彩带。教堂里的宾客们，响起了一阵阵虔诚的、祝福的掌声……

“彭柏文先生，你愿意娶面前这位美丽温柔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吗？一生呵护她，保护她，不论她疾病或老态龙钟，你都愿意在她身边，照顾她一生一世吗？”神父问道。

柏文以一种坚定的、热烈的、迫切的眼神深深地凝望着身边的妻子，想到她今后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内心有不可言喻的澎湃。随后，他面向神父，笃定地、坦诚而炙热地、直爽干练地回答：

“我愿意！”这三个字，响彻苍穹，穿透云层，一种感动的、撼动的浪潮直击入羽裳的心口深处。

“金羽裳小姐，你愿意嫁给彭柏文先生做你的丈夫吗？不论贫穷或富有，你都愿意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

她那柔和的眼波里，闪耀着盈盈流动的光华，炙热地、深情地、缠绵地凝视着柏文，嘴边浮起一抹幸福迫切的笑意。

“我愿意！”羽裳娇柔地、羞涩地、诚挚地说。

“现在请新郎新娘互换戒指！”

柏文与羽裳四目相对，他深情款款的眼眸里流露一阵阵渴望与需求，恨不得把羽裳一下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一生一世，永不分离。随后，柏文把那颗镶嵌着缠绵爱意的钻戒轻轻地套入羽裳的指尖，她也把那只象征着永恒不变的戒指戴进柏文的无名指里。

“彭柏文先生，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羽裳不禁脸上飞向两朵红晕，她羞怯又迟疑，柏文暖意融融的嘴唇越发贴近自己，柏文读懂了她的羞涩，当着以下那么多人的面，眼前这个秀气、纤柔的羽裳越发显得娇羞。他用眼神暗示着她，就一下，蜻蜓点水。羽裳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眼，那两排密黑浓郁的睫毛覆盖着眼眸，他的吻那样柔和、自然、得体。羽裳慢慢张开眼睛，嘴边浮起甜意的微笑，她内心燃起一把略带自豪的火焰，她庆幸，她欣喜，她嫁了一个爱自己，疼自己，懂自己的好男人。

宇文见此，他只得用掌声来表达现场的喜悦和真挚的祝福。康文心想，多么盼望能和曼丽有这么一天，牵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进教堂，应允着神父的宣言。可他却完全忽略坐在旁边的妻子，若柳不时转头望向康文，眼神里充满着怀念、充满着渴望，一种可怜兮兮的韵味油然而生。想当年，自己跟康文也是这么过来的，多年来，他对自己也只能表现出一副平淡安然的样子，从来没有像柏文专注羽裳的眼神凝视过自己。她知道康文对自己没有一丝丝的爱，哪怕是一点点，可是若柳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心里没有他。

午时，喜宴设在偌大的彭公馆里，大客厅里张灯结彩，喜气逼人，各种大红桌布的圆桌布满美味佳肴，嘉宾们已经徐徐入座，纵情地品尝山珍海味。这时，羽裳已经盘上发髻，她身着泛着玫瑰边花的红纱裙，高洁典雅，那身段曲线玲珑，柏文与羽裳一桌又一桌向亲朋好友敬酒道谢。

“羽裳！”在一片热闹嘈杂的空间里，一个纤柔、振奋的女声传来耳畔。

她回过头来，接触到的是一张冰肌如雪的脸庞。是梓君！她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薄纱长裙，长发垂肩，明眸皓齿。梓君，还是以前的那个梓君，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对很慧黠而动人的眼眸，浑身所散发出的一种清新雅静，灵气逼人。梓君的眼睛平静地、淡然地投递在柏文脸上，她就此抛开了从前那份拘谨和紧张，呈现了本有的洒脱自然，那眉间眼底，流露的不再是痴痴迷迷的醉态。柏文知道，今天的梓君她早已“重生”了。

“梓君！梓君，我好想你。”羽裳迫切地叫道。

“羽裳，我也是，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邓广平，北平人士，英文名叫jaken。”她的语调里毫不掩饰着赞美和自信，毫不隐喻眼睛里的深情与激动。

羽裳打量着梓君旁边的这位邓先生，他身材呈微胖型的，戴着一副白色眼睛，一脸文绉绉的样子，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他高举酒杯热情说道：

“你们好，经常听梓君提起你俩，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祝你们新婚快乐，幸福美满！今天我和梓君回上海已经十点了，由于倒时差的关系，我们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柏文注视着眼前的羽裳和梓君，一个幽柔如涓涓细水，一个明媚如朗朗秋月。

“真是辛苦你们了，也祝愿你们早日共结连理！”柏文说道，四人齐碰杯。

羽裳在她耳边细细低语：“这一次回来，不仅仅是参加我婚礼，还有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一件事，你要记住。”

梓君中肯点点头，笃定地说：“羽裳，我知道，明天我就去圣约翰大学办理复学，这一年里，我会努力完成我的学业，我就暂时不回美国去了。倒是广平他……马上硕士毕业了，要回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拿取毕业证书。他原本打算回北平的，因为我已经移居美国，他还是毅然决定留在美国工作生活。”

羽裳心里十分震动，她庆幸梓君最终回归学校，庆幸找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随后和柏文一一向各位宾客敬酒，羽裳不胜酒力，但是为了迎合盛情难却的客人，她也只得舍命陪君子。柏文察觉到身边的羽裳有眩晕之感，他看着她脸上潮红的脂粉，越发显得水红而清亮，逐渐蔓延到耳部，他这才反应，一定是酒精作的怪。一路上，她挽着羽裳的纤手不肯松开，眼神暗示她，实在不能喝就不要勉强，她俩十指紧扣，情意绵绵、爱意甚浓。

晚上，明月高垂，繁星沉坠，浓浓的月色为彭公馆披泻了一层银白的轻纱，光莹点点，皎洁似水。柏文和羽裳涤荡在露天花园里的秋千架上，羽裳饱含着欢愉的喜悦且又惊慌的呐喊。

“我的心情就像现在的秋千的高度一样，在天空的顶端，由不得自己停下来！”柏文激昂道。

“柏文……不要！我头晕了！今天喝了太多酒，我……要吐了！”羽裳一阵哀求的、不由舒适的语调。

柏文听后立即止步，慢慢地将秋千松缓下来，直到停稳，他双手扶着羽裳的肩膀，急切地、细腻地关问道：“怎么样了羽裳？不太会喝酒，为什么不抿一小口呢？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

羽裳冲着柏文摇摇头，她细白纤柔的双手抚摸着柏文的脸，清醒的、略带迷惑的、低幽幽地说：

“傻瓜，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啊？从未醉过，一生一世只为君醉！”

“好一个一生一世只为君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羽裳，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她轻柔地靠在柏文的肩膀，神情如醉，浓酒盎然。柏文抱着羽裳走上了房间，在楼梯间口，碰见了正从新房里屋走出的丫鬟，她看着二少爷怀里徐徐欲睡的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