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挂着一弯下弦月,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缀在广漠无边的苍穹里。彭士申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寥寥地抽着雪茄烟,那烟雾袅袅升腾,那一缕又一缕的光圈徐徐地萦绕在跟前。适才彭太太上楼去若柳的房间,发现她已经悄然入梦,彭太太焦灼难安,环顾四周,轻轻托起丈夫的耳朵,俯首低语:
“我跟你说,若柳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她……双侧输卵管堵塞,要想怀孕实在太难了。”
士申挑动着眉毛,淡然地应了一声。
“医生说如果进行手术,以目前的医疗条件达不成,只能保守药物治疗了。可是……生机渺茫啊,她嫁到我们家两年了,我们康文早已经到了做父亲的年纪。如果就这么下去,康文一直也做不了爸爸,我也一直都抱不了孙子。”彭太太怅然地、落拓地叹了口气,诠释了那深深的无奈和镌刻着深深的哀愁。
“你的意思是?”
“纳妾。”彭太太语气铿锵。
“这都国民政府时期了,一夫一妻制的,再说,如果若柳实在不能生育,还有我们柏文和宇文啊。”士申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还有两个儿子传宗接代,若柳生不出孩子,难道我们康文一辈子就不当爹了吗?一夫一妻制,又不是完完全全地推行。有钱的人家,一样三妻四妾,再说我们彭家是上海的茶园大户,难道还怕谁告我们康文重婚吗?”
“如果贸然给康文纳妾,若柳会伤心的,再说了你也得问问康文的意思。”
“喏,你也知道若柳会伤心?那你当年纳妾娶那个戏子的时候,你怎么没考虑我的感受啊?”彭太太带着刺调侃着丈夫。
“当时是北洋军阀时期嘛,政策允许的。”士申脸上涌起一阵自惭形秽的笑意。
彭太太顷刻想起,当日若柳跟自己说的,康文连续两个月都不在家住,她心里敲想,可能也真是外面有人了。她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趁着若柳出门打牌的时间,好好跟康文细致地谈论一番。
夜,皓月当空,使得星星皆黯然失色了,好花弄影,细柳扶风,冬青树的影子,耸立在白雾濛濛的月光之下。上海,真是一座急弦繁管、灯红酒绿、令人熏染自如的城市。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到处都是歌舞升平。在百乐门舞厅,有着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热闹的人群,处处都是衣香鬓影,里里外外一片笑语喧哗。那一缕一缕荡人心弦的歌声拂来耳际,在月色悠扬的黄浦江畔里潺潺地起伏——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乐声响
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晓色朦胧?转眼醒
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
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
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来来往往的宾客,在这一座万众腾欢的舞厅里,各不同的社会阶层人士欢快地舞动着步伐,纵情享受夜生活的喜悦奔腾。在红绿交错的灯光下,康文一只手摇匀着杯中的红酒,另一只手惬意俯撑在公共红沙发上。他身着一件灰色的高领镶嵌着点格子的针织毛衣,三七分头,一双英气炯炯有神的眼睛,两道雄性的浓眉,脸上颇有一种成熟而又略带几分忧郁的韵味。忽然一位身穿黄绿色贴着红玫瑰样式绸缎旗袍的女子,扭着身子,左摇右摆地走了过来。她燕尾式的中分发髻,乌黑柔亮的头发上点缀着红色朵花,将后面扎起来的头发前置耳前。此女年岁尚小,眉眼盈盈,清澈如水,只是太过精浓醉人的妆容将她显得略微成熟了,那晶润樱红的嘴唇更是让人蠢蠢欲动。康文抬头满怀欣喜叫道:
“宝贝儿。”便一把将这女子拥入怀中。
她犹如梦境般地依偎在康文胸前,发出一阵满足似的叹息。康文逮起她那只细嫩的涂着大红指甲的手指,在自己唇前浅浅一吻,带着薄薄的醉意低语道:
“婉姿,我好想你。”说完便凑上朱唇一吻。
“你还说呢,你多久没来看人家了?”她挑逗着捏住康文的鼻梁。
“前段时间,我不是在忙吗?为了研究茶叶的事情。所以……”康文言犹未尽。
“所以你就不来看我?”婉姿娇嗔嗲意之态瞬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重、落拓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