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柳叶垂絮,碧空朗朗。佩卿吃完饭后,就随着客家的下人忙忙碌碌地去接生了。羽裳家中院子里,她将两张木桌拼置在一块儿,铺上一层厚厚的宣纸,挥舞着毛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首陶渊明的《饮酒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这一行行苍劲有力的行楷,这一列列隽永俊秀的字迹,实在不像是二十岁姑娘所镌刻的。忽然,一阵重重的敲门声划破了宁静的长空,只听得门外传来一缕雄厚的男声。
“金羽裳小姐,您的信。”
羽裳缓缓放下笔墨,摆在砚台,履步轻盈地来到门口,接过信,只见那一封米黄色的信封,上面书写的是“霞飞路72号,金羽裳小姐亲启”。她骤然抬头礼性地与信差致谢,随后拆下信封,只见一页简洁的篇幅。
“羽裳:
下周六我们圣约翰大学文艺设举行书法、诗词、歌赋大赛,你可一定要来哦。这一次的主题是‘秋’,一定要来给我捧场哦!
梓君”
羽裳噗嗤笑了笑,只怪自己家里没有电话,不然哪还用得着梓君写信过来。程梓君,是以前羽裳的邻居,小她一岁,两人友谊深厚,情如姐妹。五年前,梓君一家搬离了霞飞路,如今住在虹口一带,现在是圣约翰大学大三的女学生。
周一清晨,羽裳早早来到办公室,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怔怔看着彭主管丢给她的衣料登记核查表,密密麻麻的框格,不禁使她有些头晕目眩。这时,彭柏文缓缓地走了进来,他坐下身来,将那黑色的西服搁置在椅背上,他瞅了瞅一旁办公桌上的羽裳,发现她在认真地埋头苦干,柏文淡然回过神来,拿出抽屉的信笺纸,握着钢笔,细细深酌。他时不时转过眼来,发现这个邻坐在自己另一张办公桌上的女孩,她俯着头,一边的长发从耳际上垂了下来,脸庞半遮,星眸半掩,她的神情是深思的,是专注的。坐姿端正挺立,长长的翘睫毛俯视着报表,粉嫩的腮红,珠光点点的红唇,骤然间,柏文有一丝心悸的震慑。窗外绚丽的秋阳,只听得蝉声鸣鸣,室内,静默的空气里,有一股恬静柔美的安详。
半个小时后,羽裳起身走在柏文的办公桌前,发现他正在书写着一首小诗,倒立而看,那一排钢笔字如此俊逸潇洒。这激发了她本能的兴趣,羽裳问道:
“彭主管,你在写诗吗?”
柏文扬起脸,表情是凝肃而漠然的,他冷冷地应了一句:
“和你有关系吗?你是这家工厂的材料部管理员,做好你本职的工作,其他的事情都不允许过问你知道吗?我没管你做什么,你还管我做什么吗?”
羽裳心里瞬时激起一阵颓然与落寞,这么冷峻的口吻?这么尖锐的语气?将自己那份本能的兴趣就此瓦解了。那个给自己讲解工作,低沉温柔的彭柏文呢?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如此捉摸不透。今天的他,仿佛看到了初次的他,那么可厌,那么可气。她索性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静静坐下,不理会这个蛮横无理的“师傅”。空气凝结片刻,在一间静谧的办公间里,忽然听得彭柏文清晰的、掷地有声的且又低柔的语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