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轻站在东屋门口刚好跟西屋里面对着门的一桌吃客对上了眼。只见正对着门端坐一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细眉大眼,白镜面皮,长得虽不说倾国倾城,但在人群里也是个招眼的(出关以来风无轻一路上发觉当今雄性照比米黛记忆里的可是媚多了,用这些词儿形容起来没什么违和的)。
哪怕是那煞白煞白的长衫古意悠长,哪怕是坐着吃饭也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不肯低头,都比不上他被喂着吃饭的情形瘆人,因为喂他吃饭的是一个垂垂老者。
老人佝偻着腰,头脸虽尽力修剪得很干净,但从痕迹上仍能看出须发皆白,力气虚浮着,每次夹菜喂食都颤悠着腿脚在地上挪错着,看架势耄耋之龄许是有的。偏坐着的这位是个强项令,搞得老者苦不堪言,长衫与风无轻对眼这刻,老者刚好把一条吊炉饼放到他嘴里。
也不知道是看风无轻入神了,还是长衫压根就不会咬东西,嘴唇外边衔着半条饼五六秒时间一动不动,颇有喜感。风无轻十分想控制表情,嘴角还是不自觉抽了两抽。这么个搞笑画面却把老者吓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把准备好要投喂的一勺鸡蛋羹抛下,抄起筷子小心翼翼把饼从长衫嘴里抻出来,略带恨意地丢到地。
风无轻嘴角又抽了抽,这就好像是嘴里喊着孙子的爷爷其实心里叫着祖宗,小孙子走路不稳磕了脑袋,当爷爷的恨不得把墙锤出个窟窿替孙子报仇。但一点不同,这老者的眼神里绝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而是“恭敬”。
风无轻理了理衣袖,本打算到屋外透透气,偏头的工夫,余光里却瞥见长衫眼中精光一凛,遂改了主意,抬脚也进了西屋,找了个不远不近的桌旁坐下。这会儿,风无轻心下稍有别扭,要是还有米黛在湛卢山的功夫傍身,不敢多说,至少方圆一公里之内有啥玩意儿,只要是喘气的,喝口水的工夫就知道了,可现在她与理论值相差甚远。
还没等风无轻坐稳,一声“来啦”拉着长音呼啸而来,随着来的还有一溜小跑的杀马特,手上捧着一大碗热气沸腾的杀猪菜,转眼间也上了长衫面前的桌子。回身时杀马特路过风无轻身边,一胳膊捞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低声说“帮个忙,我弟还没回”。
进了厨房,打鼻子的各种味道,还没挥开眼前的油烟气,一盘子刚切好的肘花就搁到了风无轻手上,看着眼前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的杀马特,风无轻暗叹口气转身出了厨房。来来回回十几趟,长衫面前已拼了三张桌子,报菜名都能凑半本了,直到一块芥菜头都拼了一盘送了上去,这才听见喂饭的老者喊了一声“可以了”。
可是连半分钟都不到,杀马特脸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抹完,一声“小二结账”飘了出来。风无轻和杀马特前后走出厨房,刚好跟出了西屋的长衫会师。被长衫小飞了一眼白,俩女人看着他轻扯下摆大步流星推门而出,丝毫不顾后面蹒跚老人。
老人路过俩女人身边,伸双手递上两份东西后,颤颤巍巍扭着四肢努力寻找队伍去了。风无轻瞅瞅杀马特手里大概四五张红艳艳,再看看自己手上孤零零的一张绿票票,这难道是就是传说中的小——小费?
俩女人对视一下,杀马特一脸疲惫和歉意,拉着风无轻回到西屋。“对不住,姐妹儿,本来想着还没出正月,不会有什么客人,才敢把我弟打发出去,谁成想来这么个主儿。”看风无轻带着疑惑的眼神,杀马特嘬了一下牙花子,“早上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也没打算开门营业,只合计着做几个好菜让你起来就好好吃顿中饭。谁知道一转身的工夫,这么俩玩意就坐到屋里了,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杀马特说事儿十分啰嗦,风无轻是个好听众,从不打断,可心里早刷刷刷地重新排列组合了一套。总之,这俩人不知道怎么来的,张嘴就要大席面,必须十分钟一道菜,而且不能重样,不叫停就不能停。按常理说,就算是开门营业也不必事事迎合,碰到无理要求店家摇头就是了,可偏偏这俩人第一句话就把杀马特拿住了,“不满足要求,就去告你无照经营”。
东北这几年经济惨淡,像这种偏僻小野店经营更是困难,靠着夏天垂钓旺季才能多赚几个,如今猫了一冬天,水库冰面还没开化,正是一年里青黄不接最难熬的日子,这时候再被举报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
又再三给风无轻道了谢,再瞅瞅手上的票子,杀马特脸色好看了不少,突然又一脸赧然地看着风无轻说:“那个啥,姐妹儿,你介意吃剩菜不,好像多数菜他们都没动过。”后半句是越说声音越小。
风无轻再次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