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水河畔。水波微漾。
一艘精致的小船靠在岸边,借着方才出现浅淡的月光,一袭茜素红的衣衫正披散在船头,那白发的男子用一条胳膊斜支着头,似乎正在浅眠。
不远处的树林间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驶来,停在了河畔边。
掀开帘幕,出现的正是楚乔,一身玄黑色的长袍纹着金线绣成的睚眦图案,染着与往日不同的凝重及杀伐。
而也不过几日,他的眉眼更深了,颧骨也因瘦了些而愈明显,反将侧脸的线条描绘的生硬,再不见温雅,而只余帝王的狠辣。
靠在船头的墨清似乎听到了响动,长睫懒懒扬起,眯着一对慵懒的凤眸,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并无分毫的讶异。
“皇上国务繁忙,怎么今日有空来此?”
他的嗓音一如软绵绵的,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倦意。
楚乔展了展宽袖,兀自理了理袖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望向船头的人影,茜素红的衣衫艳若滴血,莹莹闪闪。
墨清看了他一会儿,唇边却忽的染了笑意,“所以,正是因为那样,你也才替我设了同样的一个局,是么?”
因为当日自己的借刀杀人本意除去宸枫却最终依旧未能如愿,而他也未能如愿得到云倾,所以他才会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排了小婉的角色存在。
“不过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至少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也要着实比我高明得多……而且,野心也大得多。”
楚乔冷了眼色,“你以为我的初衷只为野心?真是大错特错,对我来说什么权利疆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取墨澜的命。”
“哦?”尾音微微上扬,凤眸跟着眯起,“他与你,关系不向来很好么?”
“笑话。”楚乔冷哼,“倘若当时我便有所决断,今日便不会陷云儿与这般的困境里,若不是他,云儿不会受这么多苦。”
想到云倾苍白而憔悴的神情,想到她近乎破碎的虚弱,他的心,就如同刀割。
倘不是当时墨澜为了一己之私,美其名曰照顾云倾的感受,暗中却只为得到这璃国至高无上的权利,早早的便率兵攻下这璃国,之后的事,也都不复存在了。
墨清细看他眼底闪过的每一丝转瞬而逝的情绪,慢腾腾的开了口,“所以,你想纠正当年的错误?”
“当然,云儿心肠软,她所不能做的决断,便由我来替她决断。”
他握拳,语声加重,却不知究竟是不是只是在说服自己。
“即使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你?”
“……”
墨清从来都不会因为一句话点破了旁人的心思而产生什么负罪感,见楚乔脸色突然变了变,他便了然自己点到了他心里的痛处。
他侧头,靠向了另一条胳膊,纤长指尖缠起了发梢,“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你,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诚如当日你就算知道了宸枫的命是我派人要取的,这北疆的锋军也是我暗中联络的,可你为了得到她,不是一样都默许了?”
“我对她无情,所以她日渐衰竭与我何干,但你呢,为了得到她,你又何尝不是带着面具在她生活里扮演个救赎者的模样,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残缺不全的她……”
“住口!”乌黑的眸中闪现杀意,“不要逼我杀你。”
墨清垂眸,看着掌心里掬起的一缕白发,眼底的神色却有些闪烁不定。
“你不会杀我,”他懒懒的继续说下去,“对你来说,我这人虽无能,但至少也是友非敌,于情于理,我也不像是那种没了价值你就可以随意处死之徒。”
楚乔眯了眯黑眸,怒意突敛,却突然冷笑,“一不留神,我还真险些被你言语相激,忽略了正事。”
他逼问,“其实你,很生气对不对?”
墨清并未抬头,只是轻抚掌心柔软的白发,“哦?何以见得?”
“否则像你这样的人,又何时对一件事,一个人认真过?而你方才对我出言相逼,若不是因为我对尚薇下手,又是为了哪般?”
茜素红的衣衫轻轻顺着船头落下,飘过水面,沾染了些许的潮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楚乔森冷而视。
墨清却突然笑了,狭长的凤眸跟着扬起,让那笑意晕染开来,“若你觉得如此,那纵然我反驳,也没有意义,不是么?”
“不错,你这招借刀杀人的确玩的高明,只可惜归根究底,你也不过是希望其人之道,还置我身罢了。”
他安然的将头靠下去,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顺着水面掠过,掬起一捧清水。
“幸好我从未否认过自己是个恶人,或者承认你所说,像我这样的人……岂会担心旁人的生死?”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软绵绵的,不见分毫的情绪波动,“至于尚薇,那个蠢女人对我而言,其实也从未得到,所以何来担忧失去,不是么?”
楚乔握紧双拳,却忽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只是一时间有些来不及去理清。
墨清阖上眼帘,像是再度沉入到了浅眠里。而水波飘来,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小船便已顺着水流飘然离开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