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这些时日,当初的那些事没有一次摊开来说。陆禾哪怕想知道,也不愿挖开她的伤疤看清始末。纪得呢,是被近来的幸福美满填满了五脏,他愿意听,便讲与他知。那些过去,有些绝望,有些忧伤,对比现在的如愿以偿,显得更加珍贵难得。
“可是你没有放弃啊,”陆禾软和着目光注视她,“你,明明就一直在等我。我也要谢谢这片湖,这片天,这片林子。是它们帮我留住了你。”
纪老爷子英明神武,未卜先知,当初执意带她来t市,这山明水秀,风清气正的世外桃源正是养病的好去处,解了她的一厢情愿,也留了她的几魄心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后来啊,我在t市上了高中,大学却考回了z市,你不知道,爷爷气了好些日子没有与我说话。自小,他没有责备过我,那一次,我知道他怪我的。”纪得接着叙述道:“我说,我想回去看看海棠树开花了没有,只这一句,他就答应了。”
纪元海知道,避了这些年头,她终于是愿意面对从前了。这是好事,他纪家子孙从不是缩头乌龟,尽管她一辈子不去面对。纪家也能保她一世顺遂。但她愿意跨出这一步,纪老爷子是欣慰的,随之而来的担忧也不少,斟酌良久,到底是答应了。
“我回了z市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人都离开了,连带着母亲都更加忙碌了。唯有海棠树仍屹立在那,如从前一般。”到底是近乡情怯,没有在湖山别墅长住。z大离湖山别野不远,她偶尔回去看看,就已足够。足够回忆当初,足够想念曾经,足够说服自己。
陆禾知道她等着海棠茂密,也等着自己归来,她想见的何止盛世美景,还有树下的美好从前。“等开春,我们一齐去看海棠开花,嗯?”总归是要圆一次彼此的妄想。以及重温当年的那份悸动。
纪得笑着看他,颔首答应。“现在,轮到你与我说了。”本硕连读那些年,大三开始每年都能收到新陆传媒的邀请函,z大与很多知名企业都是战略合作关系,但新陆传媒的名额也不是那么容易争取到的,哪怕纪得再出类拔萃,这每一年坚持不懈的邀请信,着实有些蹊跷。
聪明如纪得,不猜也料到其中关系。查了一下新陆传媒介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心想,大概是某人假公济私吧。她最后决定加入新陆,很大原因确实是专业对口,再者,新陆传媒是很好的平台,她也不想依附纪家,纪得就是这么说服自己,但现下,她不可否认,内心深处也有一丝期待再相遇。遇到他。
见她这么说,陆禾自然而然地讲起了国外求学的经历。等提到陈澜,纪得稍稍有些吃惊,世界真小啊。
“陈澜可以作证,我在国外的那些年,没有除你以外的女生参与其中。不提那十年,就到现在整个三十年亦是如此。”陆禾让她安心。
纪得被他的话击中内心。两人少时相遇,后又分离十年,他为没有参与她的人生而惋惜,她何尝不是。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但直到他全盘托出,心门大开,她才恍然,自己是介怀的。现下听完他的话,抛开心里最后一丝胆怯,她躲进那个沁人心脾的怀里,靠着胸膛数心跳,鼻子嗡嗡的潮湿,声音带着哽咽难忍:“我也没来得及参与呢。”
“怎么没有,”陆禾执手,将她的手放置自己心口,“你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我所见所闻都与你知,我所喜所悲都与你享。我们,从未分离过。
纪得心下动荡,惊喜不已,忍不住发自内心的欢喜起来,他这番情深意重,着实烫得她心头一热,暖心慰藉:“还有呢?”
陆禾不解,“还有什么?”
一股脑从他怀里钻出来,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纪得睁圆了明亮清澈的双眸,嘟着嘴佯装控诉道:“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人,我知道。”否则怎么知道她的课表,知道她什么时候正值假期,知道她犹豫不定是留在纪氏还是找别的机会。掐着点给她发offer,真当是肚里蛔虫,了如指掌吗。
陆禾听闻,笑着亲了亲她的眼睛,将小人儿重新拽入怀中:“若不是那个败事有余的家伙,我早三年前就能追到你了。”当年陆析第一次发给他有关纪得的消息时,就坐实了通风报信的名头。陆禾用不必接管新陆,全力支持他的梦想作为条件,让他在纪得身边,实时汇报。那小子本就是狡猾得很,得了承诺,又说怕小女朋友误会,又说建筑系和文学院离得远,又说纪得不交际找不到人……理由多的是,那情报时而可靠时而荒唐,让陆禾头痛不已。
陆禾在美国管理分公司的时候,最着重的就是与各大高校的合作,尤其是应届毕业生的录取概率。新陆传媒的邀请一封封发给纪得,却丝毫没有回音,不拒绝不同意。陆禾都怀疑是人力办事效率低下。终于在纪得研三那年,收到了确认到岗信息。
陆禾也随即准备回国接手集团。他们都是执拗的人,纪得愿意去便是最大的提示信号。她一定知道新陆是陆家的家族事业,她愿意和自己再扯上联系,那证明自己还有机会。这种强行对号入座的荒谬不无道理。
他赌她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事实证明,陆禾赌对了。当下抱得美人归的喜悦充斥着他全身,失而复得的感情胜过千言万语。
纪得乖乖地窝在他胸口,冬日暖阳穿过树杈洒在他们身上,如金缕薄衫,暖意融融,甚是舒适地想打个盹儿。她万不会想到,这一日的清闲悠哉,也成了她往后于这片林子的怯而不敢。
—————————————
午后时分,纪得按惯例是要小睡一会儿的,可陆禾闹她,非要看她习字,烦得很。无奈把他带去书房,总算是消停会了。
陆禾看着书房陈设,与爷爷的大同小异,上回被纪元海叫进来,他就看到了堂中的那幅涂鸦,仔细被装裱在框,放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此刻走近细细端详,涂鸦略有狂草的意思,隐约能分辨出是个“纪”字,落款是秀气的楷体,“纪得初次执笔,记于一九九九年。”想必是后来补齐的。
陆禾仿佛能看到那画面,年芳6岁的小姑娘,举着白皙的小胳膊,莲藕节似的肉乎乎,一本正经坐在案前为儿时的作品写下注文。嘴角浅笑,眼神狡黠,古灵精怪的讨喜样子。
纪得见他看得入神,也看过去,脸色一晒,儿时的玩闹,爷爷非要挂出来,看了叫人笑话。
“是小时候闹的笑话了。张姨说,那会儿我还只会爬呢,站都站不稳,不知怎么的就进了爷爷的书房,在z市纪家老宅,爷爷的书房还没有如此书香满地,多半是处理公事,放着很多机要文件,是轻易不让进的。奶奶偶尔去整理,也尽量不动那些资料文件。
偏偏那日,照看我的姆妈四处找不见人,急的满头大汗,只见书房门半掩着,可又不敢擅自进去,求了张姨想法子。张姨喊了刚小憩完的奶奶一同进来书房,就看到才满一岁的小丫头爬上案桌,挥舞着手臂大的狼毫在乱划着什么。一张小脸沾满了点点墨汁,像一只小花猫,小舌吧唧一舔,苦的,哼哼两声,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纪得述说着童年糗事,这些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她说得自然,他听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