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着玉色常服,墨发随意披落肩头,手握书卷垂目阅读。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不必,一动不如一静。”
周海应了声:“是。钰王那边已经倾巢出动了。”
少年啪地一声将书丢在桌案上,笑道:“这是作甚,跟父皇抢人吗?”
周海目中精光一闪:“殿下英明,老奴这就将钰王的行事传出去。”
少年嗯了一声,突然问道:“海伯,德阳王府的“信”是白支?”
周海恭敬地答道:“正是。除开白乙,其余甲、丙、丁三人皆葬身火海,无人幸免。殿下是否要验看他们的户籍文书?”
少年沉吟片刻:“不用。”
“那白乙如何处置?”
“转入炎支,跟着钓鱼叟吧。”
“信”是周海手中的秘密组织,全名叫作“雪中春信”。再寒冷的冰雪也无法阻挡春的脚步,春信一到冰消雪融。不可抵抗,不可阻挡。
少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牌,把玩了几下,笑道:“许是孤多想了。”
随手一丢。
……
几天以后。
“来,穿上它我们进城。”
女娃抖动了几下手中的襦裙。
“我宁可死。”小厮是拒绝的。
“你确实离死不远了。”
“……”
男扮女装其实也没小厮想的那么恐怖。十二岁的男孩身形修长,肩宽腰细,扮相还挺不错。
靳县是金京西北方向上的一个小城镇,谈不上繁盛,但该有的也算齐全。比如城门口贴着大大的缉捕文书。
“上头画着一个黑瘦的小厮。”
女娃远远看到,扭头告诉身后的“哑巴小姐姐”。
“哑巴小姐姐”忍了又忍,还是问道:“瘦便罢了,怎地还能看出黑来?”
“墨是黑的啊。”
“……”
姐妹俩继续前行。
姐姐忿忿地道:“我看你偷衣裳手脚麻利,是不是惯偷?”
女娃回眸一笑:“其实我还有许多别的优点。”
“你以为我在夸奖你?”
“我以为你现在是个哑巴。”女娃甜甜地说道:“姐姐,你话太多了。”
“……”
赵大志用阴郁的眼睛注视着进出的人群。今日太阳大,有些秋燥。城门守卫这个活儿不仅辛苦,还干巴巴的没油水捞,赵大志此刻的心情不算太好。
豆腐张家的女娃今年六岁,脸蛋儿嫩得也像白豆腐,看了就想咬一口。
赵大志心下琢磨着,眼角抽了抽,找个什么藉口能把那丫头哄出来玩玩呢?
突然,赵大志眯起眼睛,毒蛇般的目光牢牢锁住前方。
进城的人群中有一双姐妹。妹妹穿着脏兮兮的对襟小袄,满身灰尘却掩不住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姐姐身形苗条,用衣袖掩着面时不时地咳嗽,似乎病的不轻。
看衣着打扮像是附近的村民。
赵大志挺直腰,伸手一指。
“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
城门处设有值房和更房。
今日当值的人不多,此刻都在城门站岗守卫,值房内空无一人。
“没带路引?过来搜身。”赵大志冷冷地道。
女娃咬着嘴唇天真地道:“大人,牛大叔说阿姐的病会传染,要不你搜我吧?”
成了!赵大志强压住心中喜悦,对怯怯低头的姐姐粗暴地喝道:“滚去旁边等!”
女娃对着姐姐眨下右眼,跟在赵大志身后走进值房。门合上了。
“嗑哒。”
上了门栓。
……
小厮不是不懂女娃的暗示。
“你先走。”
此刻四下无人,他只要转过街角便可以轻易地混迹人群,找到车马行,再想办法搞到一匹马。他们冒险进靳县,本就是为了弄一匹马。
可他却迈不动脚。
那门吏眼中的兴奋泄露了不可告人的心思,他已经十二岁了,他懂那些昭然若揭的龌龊。
可她才八九岁,她能懂吗?
小厮抬手要去敲门。
里面忽然传出说话声。
“——家在何处?”
“访贤村。”
“——家里都有什么人?”
“有爹爹,姐姐,还有我。”
“不过姐姐病的很厉害……大夫说她到处乱跑可能会死得很快,那样家里就只有我和爹爹了。”
“说起我们访贤村,大人你一定不知道,地下有宝物啊!”
“有人挖山芋……几锄头下去,厉害了!挖出拳头那么大一颗夜明珠!于是他就把整块地里的山芋都刨出来。你猜结果怎么着?”
“结果他冬天就没有山芋吃了。”
“……”
“我家隔壁住着一个喜欢赌钱的婆婆,她姓庄,所以每次都买庄赢,于是她输掉了祖产。”
“……”
“还有啊……”
小厮捂住脸,嘴角抽了抽。
听多了脑仁疼,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或许……以她的机灵能够应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一下。
哐铛!
室内骤然发出一声闷响。
小厮浑身一激灵,提起裙子箭步上前就是一顿猛踹。门闩断裂,门开了。
……
女娃的对襟小袄已经被丢在地上,亵衣也被撕破,露出里面织锦的两当,她两手掩在胸前,身后是一个倒地的束腰圆凳。
小厮心中一沉,霎时明白了一切。先前那番胡扯只是要让他听见,告诉他她没事。
此地无事,你安心先走。
他只当她说笑,他甚至想过要走。怎知言语平和下险象环生,怎知她步步维艰,忍辱负重。
小厮的眸色变得深沉。
他的手拢在袖中。
……
赵大志呼哧带喘,背上冒出一层兴奋的薄汗。他非常喜欢这种猫抓耗子的把戏。这女娃虽然话唠,生得可是真漂亮,嫩得一把能掐出水来。豆腐张的女儿跟她比起来就是豆腐渣。
一声巨响,有人破门而入。
赵大志浑身一抖差点吓出毛病,太突然了!没等他看清来人,女娃已经扑了上去。
……
女娃扑进姐姐怀里,咯咯笑道:“姐姐!我和大人正在玩游戏呀!”
她小小的身躯压紧他的手,压住他袖中的尖刀,清澈的眼睛里含着警告:不能动手,闹起来就走不了了。
小厮垂下头,视线里是女娃贴身的织锦两当,白绫红里绣着朵小花。
他立刻错开眼看向赵大志。
赵大志目光森冷,毫不掩饰内心杀机。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贱人!
小厮缓缓推开女娃,心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他其实也不想善了。他想杀人。
就在这微妙的一刻,一个声音没好气地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