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药方迟迟开不出来,父亲的白头发好像门口的病人那样密而长。眼看着母亲脸色一天天黑下去,我越来越急躁的催问父亲,究竟何时能配出母亲的药,然而父亲给我的终究是沉默。而我,也越来越不敢触碰母亲几乎没有血肉的手,好像这样死亡便会传递到我仍健康有活力的身体里。但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有死亡这个事情;当我轻松如燕的跳跑在山林间,仰望无边灿烂的星空,死亡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直到母亲去世那天,我才意识到,没有比死亡更真切的存在,其他才是幻影。
我一直无法接受“母亲”这个人不存在的事实。她忙碌过的灶台,洗刷过的碗筷,坐过很久的杵药凳都仍静默不变,连她的身影音声都好像犹在近前,唯独伸出手去,尽是虚空。终于我愤怒的去向父亲面前,质问他为什么开不出治好母亲的药。他好像已经抬不起来的身体不过微微一动,反问我,“这世上哪有能治好死亡的药?”
我不能接受这个说法,问他那为什么其他病人都有药可治。父亲又沉默良久,低声说,其他病人也会死,药,只是延长去向死亡的那条路而已。我问他为什么不能给母亲也延长一下,他终于看向我,说,很快我就会告诉你。
我没想到父亲也这么快就要死去。
这一天和母亲去世后的其他日子没有太大不同,我们默默无声的早起,接待病人,匆匆饭饮,日落西山,婉拒病人,落下门栓。但空气里有些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我能感觉出来。
就见父亲端坐熬药锅前,把我叫过去,让我对面坐好,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开不出给你母亲的药方么?”我点点头。父亲缓缓拿出一包看似层层叠叠厚重的青灰色布,逐一耐心展开。我定睛望去,里面一个一个用小鱼钩丝网兜了许多小琥珀珠子,多呈米白色或淡黄色,每个珠子不过小指头大小,与之钉在布上的一起还有一个小纸卷,映衬在布上好像天上密密麻麻的微光繁星。我正疑惑,父亲点点头示意让我近前查看每个琥珀。我才发现每个琥珀的中心都有一个红点。如电光闪震,我突然知道了这个是什么。“这都是病人的血,是不是?”我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尖锐。虽然一时说不出有什么问题,毕竟抽血也都是经过病人同意,但是看到这样的存储,让我不安。
父亲对我的反应并不惊讶。他说:“我自行医以来,也许是运气独厚,判断病情和写出药方,对我都似灵感神现,源泉不绝,并不困难。但渐渐发现,无论我如何努力,有些病疾,无能为力。如很多病只需清减饮食,无须服药,便可渐渐痊愈,然而世上却没有对治贪吃的药。不管我怎么开药,药如何灵,要是病人不管束自己的嘴,很快便会复发。回头找我,只得又开,如此反复,有什么用?更何况那些因气恼、嫉妒、悲伤、争斗、绝望等等衍生的病症,我只能治表,无法对根。于是我暗暗发愿,一定要研制出世上最有效的药,能除所有病。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人血,果真是生命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