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接着问道,“什么账本?内容所记为何事,你可知晓?”
张祝生摇了摇头,“家父将这账本视若命根子,轻易不让旁人碰到。内容为何,小人并不知晓。”
京兆尹沉思一番,再次让人把石汉叫了上来。
石汉不明所以。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道,“石汉,你跟随姒容景多久了?”
石汉道,“小人自姒大人刚入司农寺起,便一直侍奉大人左右。姒大人升任中丞后,蒙姒大人不嫌弃,仍然将小人带在身边伺候,算来已半年有余。”
京兆尹问,“你可知晓,张丞与姒大人关系如何?”
石汉道,“姒大人仍是均输令时,曾经颇为器重张丞,两人关系一向交好。因此姒大人是万万不可能谋害张丞的,请大人明鉴。”
京兆尹听了十分失望,准备用刑罚逼迫石汉。
这时,张祝生突然开口道,“且慢,家父曾与姒大人一同供职于均输部,只要再招当日共事过的人等出来询问一番,即可知晓原委。”
京兆尹心里不悦,本要教训张祝生的多嘴,却又转念一想,觉得张祝生所言不假,便依张祝生所言,将曾在姒容景手下,与张丞共事过的一干小吏全都带了上来。分别是同为账房典簿的张超,账房先生裴旺和账房值守马季平。
京兆尹问道,“你们说说,张丞与姒大人平日关系如何?”
张超先说“姒大人体恤张丞年迈,还曾免去他跪拜之礼,可谓礼贤下士,在小吏中曾一时传为美谈……”
京兆尹并不想听这些,只见他再次一拍惊堂木,道,“够了。我问你们,有谁可知,张丞与姒容景间有无冤仇?”
张超与裴旺面面相觑,正在这时,一直不做声的马季平突然道,“大人,姒容景有把柄在张丞手上,所以才对他这么好。”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姒容景辨认马季平容貌,努力在脑海中回想这个人。
京兆尹饶有兴味地看着马季平,道,“你说,姒容景有何把柄握在张丞手上?你又是从何得知?”
马季平道,“小人一直在账房中值守,负责清点账本,打扫库房。一日,小人在账房中打扫时,突然听到姒大人与张丞的对话。张丞私下贪墨了去年修缮北河桥的款项,被姒容景发现了。谁知,姒容景不但不惩罚张丞,反而教他如何将账本中的纰漏之处修改好,以防被他人查出。小人一直觉得此事蹊跷,直到张丞猝死,小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张丞家贫,眼见姒容景高升,想要用昔日之事要挟姒容景索要银两,没想到反而被姒容景所害……”
姒容景想起来,原来是他,自己当日初到账房,发现账本多有虫蛀,本要将账房值守撤职却被魏源骏拦下,那名职守就是马季平。
“你胡说!”姒容景和张祝生异口同声道。
只见张祝生气的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发颤,指着马季平道,“我们张家虽然穷,但是也是熟读读孔孟之道的读书人。家父断然不会为了金银去贪墨公款,更不会以此来要挟他人。”
姒容景也道,“张丞私自挪用公款乃是为了慰问因为修桥而溺亡的工匠家人,我查清实情后,认为张丞其情可容,于是向账房预支了一年的俸禄,拿出一百两银子填补了亏空,账房先生裴旺可为我作证。”
裴旺犹豫了下,道,“确如姒大人所说,那时候张丞还拿来商铺的采买记录,与我核对后,另取新账本誊写,小人不敢欺瞒大人。”
京兆尹分析道,“也许张丞并未要挟,只是姒大人升任中丞后,心中觉得此事为自己从政生涯的一个污点,觉得知晓自己过往的张丞分外碍眼,所以想将他除去。亦或者张丞心中悔过,私下藏起了原来的账本,却被姒容景察觉,认为他别有用心,狠心将他除去,并夺回账本……但不管是哪一种,姒容景明知张丞贪墨,还徇私枉法,这一点是错不了的。就凭这一点,就可以成为姒容景杀害张丞的动机!”
凤玑阁。昭王翻阅完京兆尹的奏章,觉得头痛不已,便靠在座椅中闭目养神,让王衡为其揉捏肩颈穴位。这时候,姒王后未经通传便进来了,并让王衡退下,换为自己为昭王揉捏肩颈。
昭王感觉肩颈力道不像刚才那般有力,于是睁开眼正要唤王衡名字,却不想看到姒王后一脸温柔地望着他。
昭王一皱眉头,道,“王后怎么来了?”
姒王后柔声说道,“王上忧心国事,至今尚未进过饮食,臣妾担忧王上身体,特来探望。”
昭王挥了挥手,“有劳王后关心,孤的身体一切安好。”
姒王后转了转眼睛,道,“恕臣妾多嘴,王上可是为了司农中丞一事忧心。”
昭王抬了抬眼皮,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姒容景为王后亲族,不知王后对此案如何看待。”
只见姒王后突然一脸正色,跪于昭王膝前,道,“臣妾不才,自幼承训父亲膝前,也曾耳闻‘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试想,为君者尚且不遵循法纪,又如何能让百姓服从呢?因此臣妾万万不敢徇私,一切皆仰赖陛下圣裁。”
昭王若有所思地望着姒王后,心想,看来姒王后是打算“大义灭亲”了,可是自己并不想让姒容景就这么死了。眼下虽然人证物证俱在,但尚缺一样东西方能将姒容景定罪——便是那本证明张丞贪墨的账本。
太尉府。蒙面人再次出现,将张丞家中找到的账本递交给姒云起。
姒云起得意道,“我所料不错,账本果然在那老东西的家里。”
蒙面人道,“小人有一事不明,大人为何不直接将张祝生母子除去,拿回账本即可。反而要打着姒容景的名号去索要账本?”
姒云起冷笑,“蠢材,官府虽然没找到账本,但只要张祝生母子活着,便是姒容景杀人动机的最好证明。试想,姒容景的家仆去张丞家中索要账本还留下银两,很难让人不联想这是他给张祝生母子二人的封口费。”
蒙面人作揖道,“大人英明。”
这时,身体藏在书柜夹板中的姒元熙正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阴毒,设下这样可怕的计谋去陷害茜彤的父亲。他心里不由为茜彤担心,不知此刻的她怎么样了?
另一边,姒府。京兆尹派来的捕快不由分说,冲进贺兰氏等人居住的内院,将一应房屋进行翻找,连床脚,桌底也不放过。贺兰氏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吓呆了,慌乱地想要阻拦,“你们这是干什么?”熊鹏对着贺兰氏草草行了个礼,道,“姒夫人,得罪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查找账本。”贺兰氏回过神来,问道,“账本,什么账本?”熊鹏道,“记录了张丞贪墨修缮北河桥的账本,不知夫人可曾见过?”贺兰氏又说,“什么张丞,什么北河桥,你们闯进我家,就是为了找这个账本?”熊鹏想,这个贺兰氏说话颠三倒四,想来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便是真的不知,于是也懒得跟他继续废话,示意众人继续搜查。
贺兰氏泫然欲泣,嘶哑着喉咙喊道,“你们都住手,这是中丞大人的宅院,你们不能随便翻找。”熊鹏等人并不理会她。
“都住手。”一个镇定的女声传来。熊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刚及笄的美貌少女迎面走了进来,面色十分平静。“姒儿,你可来了,你看家里来了这么多强盗,都要将我们家翻个底朝天了。”贺兰氏边说边忍不住哭了出来。
熊鹏心想,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姒容景的女儿,早听衙门里的人说,之前便是由她和姒容景一道破获的黄金案,今日一见,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茜彤搀扶着贺兰氏,眼神无畏地望着熊鹏等人,道,“敢问各位差爷,是奉了谁的旨意来我家搜查,又是准备搜查何物?”
熊鹏恭敬地作了个揖,欠身说道,“卑职熊鹏,为京师衙门都尉,奉了京兆尹之命,前来府中搜查一本账本,上面记录了张丞贪墨修缮北河桥一事,此账本也是本案的一个关键证物,还望茜彤小姐及夫人配合卑职工作,告知账本下落。”
茜彤道,“都尉大人的意思是,我父亲知晓张丞贪墨,还因此杀了张丞,将账本藏匿于家中?”
熊鹏并不回答。
茜彤笑了,“京兆尹大人可糊涂了,父亲一出事就被带到衙门,一直未曾归家,如何能将账本藏匿于府中呢?”
熊鹏身旁的衙役突然插嘴道,“少废话,张丞的儿子都说了,是你们派了家仆去他家中拿走了账本,账本不在你这还能在哪?”
熊鹏闻言,瞪着衙役,意在责怪他私自透露案情。
茜彤闻言,大吃一惊,她和母亲从来没有听过张丞这个人,更不用说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又怎么会派人去他家索要账本呢?显然这是有人在故布疑阵,将一切茅头都指向他们。
熊鹏手下的衙役搜查一番后,仍然毫无发现。
熊鹏对着茜彤道,“此账本关乎姒大人生死,希望夫人及小姐如果得知账本下落,千万不要隐藏,及时送到京师衙门,姒大人才有一线生机,熊鹏告辞。”
经历了一连串打击的贺兰氏在熊鹏走后,身体虚脱,被侍女等扶回房中休息。
茜彤心里五味陈杂,百感交集。她相信自己的父亲绝对没有杀人,但是眼前的证据都指向了父亲,而太尉府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她们一介女流,素无人脉,又如何能救困于大牢中的姒容景呢?
府门外,阴沉了一天的天空,终于落下了一场暴雨,这雨来势凶猛,将树枝上的尚未发黄的叶子也给卷了下来,整个街道行人稀少,刻骨的寒意也随着这场秋雨升腾在每个人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