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行
“阿行,你回来啦。”虽然带着熟悉的笑意,但眼前的人叫他丝毫不敢相认,女人见她没有回应,愣了愣,漂亮的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她咬了咬唇,微微垂下头,显得极为不自在,“怎么,认不得我了?是啊,我……我也老了好多了,你看,我白头发都有了,确实,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女人虽是笑着说的,眼中却装着亮盈盈的泪。
“不,阿秀……”他还是不太会说话,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看着女人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愣住了,半晌才凑上去,狠狠抱住了瘦小的女人。熟悉的温度,温润的气息,顿时女人眼中的泪就掉了下来,她半是责怪,半是娇嗔,有些衰老的脸上突然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气,“你怎么才回来?”
对啊,他怎么才回来?他怎么能才回来?阿秀就这么等啊等,等得生了华发半头,等的眼尾痕迹渐生,从葱葱郁郁的水灵少女变成了为生计发愁的半老徐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憋着眼中的泪水试着带起笑,嘴角却在颤抖,她低头用粗糙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轻声道,“我做了你最爱的醋溜里脊,快去吃吧,我怕凉了。”
你看啊,那个曾经是村子里最骄纵最活泼最漂亮最不擅家务的姑娘,如今为你洗手做汤羹,为你操劳家务,为你磨掉她最后的一点点棱角。
“你怎么还披着这外衣啊,回家,就脱了吧。”她温顺地替他摘掉外衣,挂在门口那狭小的木架上,看见他的脸,却愣住了。
迎着她的目光,他才想起来。
那把火,烧掉了他的下半张脸,烧掉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烧掉了他在军营里的未来。
他等着她吓得惊叫,不料却只看到她默默地掉了眼泪,她颤抖着上前,似是不忍,似是伤痛,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丑陋的疤痕:“疼么?”
她问着,这回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他搂着在家乡等自己卸甲归田等了七年,却等回来了他这半个残废的妻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时,却是另一番画面。
他焦急地站在屋外,磅礴大雨从黑夜下到黎明,一盆盆血水被雨水冲散,留不下一丝痕迹。
终于门开了,稳婆抱着一个不再哭泣的孩子走出来,面色却如死灰。
大雨,也带走了阿秀。
阿秀。
那个女人的音容犹在眼前,此时她躺在那里,除了面色灰败了些,与往日无常,甚至连手都还是温热的,但却再无反应。
她死了。
那樱色的唇愈发灰败,身上也余温渐凉。
她怎就死了?
大滴的泪划过脸上的疤,掉在了女人的脸上,她却再也不会轻轻擦去,因为她已经死了。他木然了许久,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直到旁边的小婴儿开始哭。
阿秀下葬前,他狠狠抱住尸体,合上眼睛,却只能闻到那死人的气息。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了铁青色的房顶。
对啊,他拔出那根迷魂针,心里喃喃道,这是六扇门。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啊,弹指之间,美人化枯骨。
真累啊。
他想,整日疲于奔命的日子要结束了,也好,最多不过一死罢,就这么认命吧,死而已,不算什么的。
不对!另一个声音在他体内大声咆哮!你忘了你为什么要疲于奔命?你忘了你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死?你的女儿又凭什么要生患恶疾?是这世间对你不公,为什么你要用死去逃避?你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要让他们体验一二!
可是好累啊……
他又闭了闭眼,他想忘却的,他曾置之脑后的那些往事铺天盖地的涌来,就像是那场洗清了满地鲜血的大雨,他无法躲闪,只能颤抖着承受,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洪水般的悲伤淹没,无力呼吸。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忍受这些?凭什么要他死?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满眼赤红,正巧是狱卒送饭的时间,他一把夺走那钥匙和狱卒腰间的刀,试图逃走。
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