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白草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嘲笑他的,没错儿,嘲笑。她真的斤斤计较的话,她早就愁死了,哪儿还能坐在这里和他扯皮。
他没再说话,她就漠然的坐在那。景止自动解读为,他不还钱她就不走了,简直欲哭无泪,他真的没钱。
要问为什么景止对着方白草没有丝毫的惊艳,那就这么告诉你吧,景大少爷从小到大就见惯了各种女人儿,像方白草这样的也不是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哪儿样的?明艳不可方物,嘴巴毒,斤斤计较,外冷内热……当然,现在的方白草的棱角磨平了不少,景止自然也不好把她往骄纵张狂什么的上带。
一直在外面没走开的徐常木已经推门进来,他不会承认他是因为好奇才进来的。就方白草那样的,景止不被生吞活剥了才对不起方白草这三个大字。
但是见两人都静默着,甚至景止一副装死的样子,徐常木实在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你闲着没事儿干?”方白草瞥他一眼。
“的确没事儿干。”徐常木耸耸肩。
景止眯着的眼睛撑开一条缝,见到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徐常木时,很是无语,“身为医生,居然带头影响病人休息,我要投诉你。”
徐常木一脸似笑非笑,实在不想戳破某人的美好幻想。
但是方白草就不这么想,“他是代理院长。”并且附带一脸“这是你的荣幸”的神情。
摔!什么鬼荣幸!
“……”景止认真想了想,“那我上诉更高机构。”
“私立医院。”方白草直截了当的扼制了他所有的想法。
私立医院还有啥更高机构?啥事儿都被自己人藏着掖着了,到哪儿上诉去?而且这么大一家私立医院,其中的门门道道肯定不浅。
景止憋屈了。
景止不服。
突然想到了什么,景止眼眸一亮,拿起了手机飞快的敲着,一边瞥了徐常木和方白草两人各自一眼,“你们俩别走啊,我让人来还钱。”
当然,不是还钱他也不会说……
徐常木的爸爸和老友出国旅游去了,跨年也在外边儿和老友过,就丢下徐常木不回来了,所以徐常木就代理了院长。
这事儿原本徐常木还想推给方白草,免得她闲的天天想上手术台。哪儿知道还没来得及提上一嘴,方白草就摊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停职处理,因为这件事的关注度事后也不好再让方白草回来继续就职。也是蛮愁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不久后病房里出现夏郇弋那张妖孽的脸时,方白草总想掐死景止。
她为了避开夏郇弋才会选择拦了出租车,可谁想到因为碰到景止又将夏郇弋招来了。她的脸色有点难看,在夏郇弋不疾不徐的向她走来甚至笑着喊她小白还没把好巧说完的时候,她直接就甩手走人了。
徐常木颇为头疼的看了眼方白草的方向,“阿弋,你又怎么惹到白草了?”
“惹?确实惹到了。”夏郇弋却没说得多详细,就像敷衍一样,他的神色淡漠疏离。一想到舒子安那句“身边不止徐常木一人”的时候,连带着看徐常木的目光也很不友善。
但是显然景止小朋友的关注点却不同,“原来她叫白草呀?弋表哥你和那个女人认识?”
徐常木皱眉,这关系……他也没想继续待在这儿,向夏郇弋颔首致意就出去了。
夏郇弋坐在了之前方白草坐着的椅子上,上面还有她的余温。他怔了怔,才想起来的目的,臭着脸向景止发射眼神飞刀,“你之前说……这里有个什么的坏女人儿?”
景止投降,“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我说她是个美丽漂亮可人的好女孩。”
看夏郇弋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十分在意那个女人儿的,景止可不敢寻夏郇弋的晦气。但又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世界真小啊……
夏郇弋收回了眼神,算是放过他了。他敛起了神情,他以为李泸的事情能让方白草觉得两不相欠,打消她心里的愧疚不安,然后他才好出手和她重修于好。
可是现在看来,貌似是他棋差一着?哪里出了差错?她的心思他向来把握得很好,绝对不可能出现差错的。
……得了,这一个两个的,见他躺病床上问都不问一句的,景止表示这实在太特么伤心了。但是他又不敢打搅了夏郇弋。
要说景止小朋友此生最怕谁?他连恐怖的母上都不怕就怕眼前这位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偏了多少房的表哥。
为什么怕?还不是因为三年前难得和母上来安城美名其曰游玩儿的时候,碰到了夏郇弋这个煞星,差点让他断子绝孙。
景止小朋友掩面,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怎么断子绝孙还是不要说了哇!
“我进来之前已经了解你的情况了,营养不良,嗯?”夏郇弋斜斜投过去一眼。
景止小朋友委屈了。
擦,白长了这么一副硬朗的脸。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夏郇弋的声音往下沉了沉,显然没什么耐心。他确实没什么耐心,他连女人儿都还没追到手,哪儿能在这里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不存在的。
“咳,我妈让我订婚……”剩下的说不下去了,但景止相信夏郇弋能明白。
夏郇弋很想骂他沙雕,想了想又忍了,“订婚又不是结婚,你自己作的。丑话说在前面,出了事我不管。”
“……”景止抽了下嘴角,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惨淡的生活。
“姑姑也是为了你好,早点成家立业,把性子收一收,别整天只知道在外面鬼混。你们家的产业,最后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姑姑和姑父终有一天也会没办法再管你。”
“可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道理谁不知道?但是景止任性惯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要拒绝。
想反驳景止的夏郇弋蠕动了下嘴唇,想到了什么却没说了。
真好。夏郇弋对自己说,还可以为自己争取自己喜欢的。他斜睨了景止一眼,“那你可以和姑姑说你喜欢谁,没必要飞来这里,还差点……饿、死、街、头。”
……这绝对是嘲讽。
不过……景止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夏郇弋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怎么今天你这么较真了?”
不仅较真,还对他说教!开什么玩笑,夏郇弋几时有这么“爱护”他这个七拐八弯的表弟了?
还能为什么?因为心情不好。以前心情不好脸色冷的吓人,现在就是特别较真。
可能是因为白草终于又在他身边了的缘故吧,虽然并不是站在他的身旁,但是能时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也好。
景止一副看到了蛇精病的神情。
还有几天就跨年了,方白草却在跨年前夕南下乌水镇。
听到这个消息的黎锦连个多余的反应也没有,方白草的做法是在她的预料之内的,只是她以为方白草会回老家而非乌水镇罢了。在她心里,方白草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夏郇弋因为走不开只好黑着脸捡现成的苦力景止派去跟着方白草了。开什么玩笑,就跨年了,他跑去乌水镇追女人儿,夏连丞还不得对他干点啥?当然得夸完年了。
苦逼的景止为了顽强的活下去,抛弃那见鬼的骨气,屁颠屁颠的跑去了乌水镇。
乌水镇是江南的一个小镇,丁点大的地方找个人很容易。
景大少爷见惯了都市的繁华喧嚣,第一次来到乌水镇,见到特属于江南妹子的吴侬软语,感受到那份平静安宁。就那么……那样子泡妹子而忘记了夏郇弋交代的事儿了。
夏郇弋:猪队友!滚球!
彼时的方白草正在小茶楼里品茶。
她不爱茶,甚至于第一口喝下去时在舌尖打转的苦涩都让她十分抗拒。可此时喝茶,却品不出那般滋味了。她不太清楚是相由心生这四个字的最佳解释还是她自己已经苦到能包容其他的苦。
她轻笑,她有资格说自己苦吗?
她侧目而视,这么小的一个小镇街道上因为跨年的到来却更加的热闹,人来人往。不同的是,没有安城那样的喧嚣,这里真的很宁静很宁静。
宁静以致远。
今晚儿,就是跨年夜。
随着小茶楼歇业,方白草也窝进了自己订的小旅馆的小房间里。这里的摆设都很古朴,带着提起江南都能身临其境的那份悠宁。
她呆呆地看着电视频道上主持人开始和大家一起倒计时,生不起任何欢喜的念头。
让她想想,以前的跨年,貌似都没有如今冷清呢。
万家灯火通明,她吃着餐桌上从超市买来的速冻饺子,却食不知味。永远永远都是,她一个人。
门外却响起了门铃声,一声一声的“小白”传来。
她欢喜的起身连忙去开门,那个脸庞妖孽眉目如星月的男孩儿便从身后拿出一盒餐盒塞到她怀里,然后红着脸极快速的说,“小白呀,这饺子是我特地和杨婶学着做的哦,你一定要吃掉啊!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爸爸要骂我了,小白跨年快乐!”然后又一溜烟的跑了。
杨婶……杨婶是谁?哦对了,是他家的佣人。特地学的呀?还没来得及答上一句话的她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来,提着餐盒回到餐桌。
之前那股食不知味的无味瞬间被温暖排斥在外,尽管那饺子不是特别好吃,甚至卖相不好,却是她十几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
从那年的跨年夜开始,总会有个男孩儿准时在午夜十二点敲响她的家门,然后将一盒的饺子塞到她怀里,再附带其他礼物,再然后又匆匆的回家接受父亲的训斥。
她以为,他们终有一天不需要这样辛苦,他不用再冒着风雪跑来跑去。
事实证明,他确实没再风雪载途。因为,他们之间……连简单的拉一拉衣袖的动作都需要斟酌再三,更何况如此呢?
她以为他们会一帆风顺最终喜结连理的。
回忆最可怕的不是成为过去,而是无时无刻都想萦绕着你,让你无法抽身。
方白草闭上眼无力的靠在床头,电视机里喋喋不休的声音都没能侵扰她的思绪半分。
她想想,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哦对,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她负责貌美如花,他不仅负责赚钱养家更负责下厨养她。
那个傻男孩儿依旧笑得纯良无害。
哪儿来的什么理所当然,她只是不知道肉麻的说情话给那个傻男孩儿听。
细细的想了想,她确实连一句像样的“我爱你”都没有给过他。
在夏郇弋打电话来让景止给方白草送饺子的时候,景止傻眼了,才想起自个儿还没找方白草光顾着玩儿了。聪明如景止,当然不会告诉夏郇弋他是在玩儿了,所以成功搪塞过去以后就赶紧滚去找方白草了。
彼时,12:48。
景止是在江边看到方白草的,她静静的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着一束一束的烟花升向天空,然后绽放绚丽。
就在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她扯开唇角笑得静默无声,烟花沦为她的背景板,她依旧明艳。
那一刻,景止滞在原地。她弯起来的眸子比天上的星辰和烟花都要好看,他竟找不到任何好看的形容词可以准确的形容这种美。
夏郇弋那天说,景止可以和他母上说自己喜欢的是谁。在离家出走前和母上争吵,景止表明自己不喜欢要和自己订婚的女人,母上立马一句“那你喜欢谁”。那时候的景止,就像烟雨朦胧了江南,尚且不知自己喜欢的是谁。
此时此刻在景止的心里,他却有了最清晰的答案。
是这个他到现在仅见了两面的明艳的女人儿。
或许是景止的目光太过赤果果和灼热,方白草很快就发现了他。她敛起脸上的笑,皱着眉,“景止?”
“可不就是我?难不成你还想是谁?”景止很快就收拢了心绪,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把手里拎着的一盒早已冷了的饺子搁在她腿上,“别感动,也别谢我,口头上的感谢爷就不要了。”
盯着自己腿上的那盒饺子,方白草没说话。
一秒。
两秒。
三秒。
“啪——”方白草直接扔到了河里。
景止一副“你不可理喻”的神情,“你你你——爷亲自拎着这盒饺子不畏风雪千里送温暖,你怎么能扔了?!”
方白草挑了挑眉,“怎么?你好像不服气哦——嗤,谁告诉你千里送温暖是送饺子?我不介意你先还钱再送温暖。”
“……”一提到还钱景止就泄气了,他现在还是靠夏郇弋救济,哪儿来的钱还钱?“今天是个好日子,咱能不提这些吗?”
“既然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要不要表演个节目助兴?”
见方白草没有揪着还钱这事儿,景止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再次亢奋,“你想听歌还是想看跳舞?或者还有什么想法?真不是我吹,我唱歌可是拿过国家级奖项的,跳舞也不在话下。还是你想听琴曲?我钢琴可是早早就拿了十级的……”
方白草掏了掏耳朵,景止的声音确实是很好听的,歌声肯定不错,但是——
随着水花的迸溅,景止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被方白草简单粗暴的丢下了江!忍无可忍!景止赶紧游回岸边,愤怒的看着方白草,“爷也是有脾气的!”
“哦。”除了这个音节以外,方白草漠然的没了多余的动作表情。
“我要上诉你!”
“哦。”
卧槽,这个女人儿!景止瞬间憋屈。
“我喜欢看人跳水,辛苦你了,亲自表演。”方白草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天气又凉,偶尔还有风吹过,想到这是个营养不良的可怜家伙,“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
景止却突然笑了,就像在病房的那个笑一样明朗又邪魅,更加上这湿……身……嗯……难以言说的蛊惑。
方白草十分淡定,十分的淡定和他深蓝色的眼眸对视。
“你把我推下河,我要是生病了你要赔钱!”
“……”方白草听明白了,“你生病了再说。”
景止无赖无惧任性惯了,他能想到这一招,那么无论如何明天他都要一副病容额模样出现在她面前,笑嘻嘻。
打定了主意的景大少爷爽快的走人了。
方白草盯着江面不语,想起被自己扔下去的那盒饺子,她自嘲的扬起了唇角。
其实这许多年,是她将自己逼得毫无退路。将她自己一击即败的,也从来不是夏郇弋,或者是那些回忆,而是她自己。
呵,她最终过不了的那一关,原来还是她自己,那个叫“方白草”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