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薇识独自一人,在靠窗的机位上,在远离地面的高空中,用外套盖住自己,无声的,剧烈的哭得将要窒息。
飞机落地时,夜色笼罩大地。她洗了把脸,有些茫然的走出大厅,一身衣服还沾满了汗水和灰尘。
秦爸爸已按时在那等候,见到她时,他上前一步,第一次,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两人各自含泪,沉默上车。距离林家畔越近,秦薇识的心揪得越紧,但终是到了。
此时天已黑透,林家畔像被一个黑布袋罩住了。
她缺氧般艰难的呼吸着,一下车,江秀就扶着她,像怕她会跌到。她陪着她,一步步靠近小屋。
这时遗体已经敛好,躺在漆黑的棺材里,放在正厅。好多年前当地政府就废除了土葬制度,所以,按规定,只能在这里停灵一晚。
天一亮,就得送到殡仪馆。
也就是说,这一世,她只能陪她这最后一个晚上了。
秦薇识悲痛欲绝,只差一天,或者只差几个小时了,天一亮她就回来了啊!
屋檐下点起白色灯笼,路边升了火盆,来了许多没有见过的面孔,请来的主事在分发麻布孝服。
“姐姐!”看到她时,小涛扑进她怀里大哭。
她可以哭了,她再也管不了自己了,但纵然泪水狂流,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小涛仰起头,哭着说“姐姐,奶奶再也听不到我喊她了。”
秦薇识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口棺材,走近去看她,她如睡着般安详的躺在那里。
“她没有!”她情绪失控,伸手要冲过去,被一旁的僧人拦住,只见她崩溃得大哭大喊,“一定是弄错了,她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
“薇薇!”
“姐姐!”
“薇薇!”
“薇薇!”
老林和江秀还有花玫围上来拉住她,她的手指接触到棺木,尖声哭喊问道“我哭了,我没有听你的话,你起来教训我啊!你别不起来,我回来了!”
江秀拉着挣扎的人,在她的哭声中跟着潸然泪下。
“不管你怎么待我,我心里都是有你的!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你怎么还能这么狠心,天一亮我就回来了,你连一点时间都不肯留给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身体朝着棺木方向挣扎“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奶奶,您起来啊!我回来了!”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再也,不会有了。
“薇薇!”花玫抱住她,埋头痛哭,劝她“让奶奶走吧!让她走吧!她太痛了,太累了!”
“我不要!”秦薇识惊恐的挣扎不休,几个大人被她拖得趔趄。
“啪~~”响亮的一声。
扇得那只手都微微发抖。
呆愣了两秒,花玫放开秦薇识冲过去捶打着泪流满面的男人,边打边骂“你疯了啊!你打孩子干什么!”
“爸爸,妈妈!”小涛冲过去,想拉开她们。
场面一片混乱,从一旁走来一个僧人他双手合十上前,念了句“阿弥陀佛!福量无生!逝者已矣,还请各位亲信忽要扰乱灵堂清静。”
“薇薇!”老林和江秀扶着脸上重重挨了一掌木然呆立的秦薇识退到一旁。
老林抹了把泪,劝她“孩子,你冷静一点,生病的人走了是种解脱,她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那一巴掌起了作用,扇回秦薇识的意识,她扑进江秀怀里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悲切动人。
她终于哭出声音了,她忍太久了。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可以这样发泄。
江秀的手不停的安抚怀里受伤的人,还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快乐不会累积,悲伤却会。
远望,这座挂着白灯笼的老式小屋,在林家畔特别不起眼,今夜风刮过来能听到呜咽之声,在无星月的黑夜里,道路旁火盆里窜出的火焰被刮得左右摇摆,执着的孤零零的不肯熄灭。
过了一会,灵堂响起众僧庄严的颂经声,木鱼声。
一阵阵,一声声;九九归一,万物归零,人间生灵,都是过客。
哭够了的秦薇识和小涛披麻戴孝跪在地上,不停的往火盆里烧纸钱。火光映红她苍白的脸,烤干了她眼里的泪水。
这个夜晚特别漫长,只火焰和清风无尽无休的纠缠。直到秦薇识搜罗完记忆中和她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黑夜才肯淡去。
清晨而至,殡仪馆的车挂着白花,挽着白幔开到小屋前。
一众穿着黑衣的工作人员进来按排,他们毫无悲伤之意,却能职业性的保持肃穆沉静。
一夜哀默洗礼,秦薇识双目空洞。她看到他们将遗体抬入车内,这边立刻就有人到灵堂拆除装置。
秦爸爸拿了遗像,花玫牵着小涛,带着她上车。
车轮渐渐碾过草地,小屋在身后,渐行渐远。
上街道时慢慢跟来了一条长长的车队,是本镇的有交情的邻居自发相送。
半天后,秦薇识跟着他们进了殡仪馆,这里灵堂已经搭好,入殓师给老人家修好容,让她躺在白花围绕的水晶馆内。
追悼会订于两天后在怀恩厅举行。
*
a城弥漫在一片水雾中,漫涨的水流没过街道,狂风暴雨将人们像困兽般囚在一个个格子里。
恶意征地事件逐渐被放大,百忙之中抽空要赶去林家畔的淳于谦,被金律师失踪的消息叫停脚步,急燥中他摔了手里的文件夹。
剧烈的雨点砸在渠成的车窗玻璃上,他不顾大雨倾盆将车开像阎娅婷指定的地点。
林乔握着手机,微信对话框上那行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jade站在客厅落地玻璃前,一手托腰,一手轻抚隆起的肚皮,望到院子里那个令她牵挂,和安心的身影,他举着伞,越来越清晰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