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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吉凶未卜

沈家娘子千恩万谢,当下说:我家在城西广济门石驸马巷住,门前有棵老槐树,噢,那巷子里只咱一家姓沈的,到是不会搞错。我在宫里也积有一些碎银,约莫有二三十两,还有几件大人小孩的衣衫鞋帽,也烦劳夫人一并带去。唉,保义夫人可真是个菩萨人!

保义夫人既然应承下这事,此后果然往石驸马巷走了一遭,可是姓沈的这家人被人上门讨债,于年前就都搬走了,邻舍也并不知道搬往何处……回宫后说给沈家娘子听,沈家娘子眼泪汪汪的哭得十分伤心,保义夫人和寿公公劝了半天也没有劝住。沈家娘子只是一味地啼哭、叹气,愁眉苦脸加上意冷心灰。

立冬之后不久,保义夫人所担忧的祸事终于发生。但却不是因外人瞧见而事泄败露,而竟是沈家娘子出面自首。

那是个薄雾弥漫的大早,不晓事的孩子一醒来便哇哇的大哭,直哭得沈家娘子心烦意乱,抱在手里左哄右哄,拿奶喂他也扭头呶嘴地不肯吃。这可真是邪门,任沈家娘子怎么哄劝,这孩子手脚乱蹬直是哭闹不休,沈家娘子那一刻或许是烦了怨了,顺手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给了两记,那孩子越发哭得大声。

“你这个害人精,当真害人不浅!莫非要闹得大家都活不成?”沈家娘子怨气冲天,她这么苦守苦挨,到底为着哪般?心念一转,便想着一了百了,省得象这般好死赖活的不爽利,当下面如金纸,心如死灰的沈家娘子,木登登的一把抱起孩子,往前山的体仁阁奔走而去。

圣母娘娘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太安宁,因为边镇的节度们都在借机闹事,明打着朝觐上皇尽忠尽孝的幌子,暗里却在指责皇帝不能尊亲敬上,有失于仁义孝道。而自己的兄长唐觉之面对这些嚣张的节镇,措置无方,一会儿是不许他们朝觐上皇,一会儿却又允其所请,显见是拿不定主意。自然这重重的心思便都压在唐太妃心上,她又焉能睡得安稳?所以当沈家娘子抱着孩子来自首的时候,圣母娘娘已经起床,而保义夫人正在跟前侍候她的梳洗妆扮。

那孩子被奶妈抱在怀里,仍是不肯安生,一路大哭大闹,当哭闹声隐约传来的时候,唐太妃先听见了,便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这大早起的就听见孩子哭闹?宫里按说也没有会哭闹的孩子,可吾明明确确的听了好几回了?

保义夫人停了手,侧耳细听,便也听到这孩子的哭声,她心里“格登”了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立时蹿进了脑门,正自不安时,却听廊下有小宦禀报:启禀圣母娘娘,有一怀抱孩子的妇人,正跪在宫门外请罪领死,其人自称是八喜堂张庶人跟前的奶娘,现正哺喂着张庶人的孩子……

仿佛晴天霹雳打头打下,保义夫人目瞪口呆,手里拿着的梳篦这时也抖得不成样子,头脑里是一锅沸滚的粥,滚上滚下,混混沌沌。

唐太妃这时候也是一阵心惊:张庶人的孩子?张庶人的孩子居然还没有死?快、快带人上来问个明白!

沈家娘子被带进来后,先还畏畏缩缩,禁不住殿上的宦官们一阵威吓,当下和盘托出这孩子的生世来历,也不管保义夫人在唐太妃背后使了若干的眼色。何况今天的事,沈家娘子始终觉得奇哉怪也,这孩子手脚不停地哭闹了一路,等到了体仁阁他老人家却又住口不哭了。

唐太妃听了沈家娘子的话,略一思忖,便把脸色一沉,冷声说道:但凭你一人之力事情岂能如此顺遂,此必是有人同心协助,事到如今,你还是老实招认了吧。

沈家娘子嗫嚅道:“要不是管园囿的寿公公帮忙,罪妇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日宫中大乱,禁军将士出入搜掠,宫里人惊走不迭,就连月子里的福妃娘娘都无人看顾。罪妇混同宫人,抱着孩子也不知往何处躲藏,幸而遇上寿公公,给带到后山住着,原想等风平浪静时再回去见过娘娘,不曾想上皇先是内禅,继而又迁宫,竟因此而耽搁,再后来福妃娘娘欲对圣母娘娘不敬,被废黜位号,贬为庶人,罪妇自然更加不敢现身……

唐太妃哼了一声:除了寿南山之外,难道再无人知道此事?左右给我架起来掌嘴!

“劈哩啪啦”一通掌嘴,沈家娘子脸颊青紫红肿一片,委顿在地,浑身颤抖。

唐太妃这会儿正怒不可遏:贱妇!快说!都有谁暗中相助?你若说了实情,本宫可以饶你不死……

沈家娘子听说饶她不死,当下偷偷抬头,看到圣母娘娘身旁的保义夫人,此时正拿眼睛瞪着自己,连忙垂下眼皮,慌不择言地小声说道:娘娘身边的保义夫人也知道此中详情,她劝罪妇好生养育这孩子,说他是上皇的骨血、皇上的兄弟,天生地就的小贵人……

唐太妃吃了一惊,回头却对保义夫人说:想不到连你也掺合在里头!莫不是也想着吃里扒外?将来好做个内应?呸,什么小贵人,天生的小贱种!

保义夫人神色惨然,赶紧跪下禀道:妾身无意中到得后山,不想竟窥见了此事,因怜惜这孩子孤苦无依,故而才斗胆隐瞒……

唐太妃拉长着脸,恨道:这等大事,你不来禀明本宫,反倒大胆隐瞒,居心叵测,实在难容!拿下,交慎刑司讯问,若有其他牵涉之人,不必另外请旨,一同下狱置问。

殿中宦官当即来将保义夫人的簪珥冕服剥除,保义夫人心中骇惧,流泪不止,一任宦官们牵其而出。

事情一问即明,不消说圣母娘娘对此异常的震怒,就在永寿宫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有如此的不法勾当,这可当真了得!唐太妃尤其痛恨自己身边人如保义夫人之流居然也掺合了进去,这简直是不把王法当做王法。

唐太妃当即传下旨意,将管园囿的寿南山收监,待问出口供,立刻乱杖打杀,削夺保义夫人所有封诰,交由慎刑司严加讯问,至于张庶人所生的贱种,虽暂由其奶妈养育,然此贱种亦不能存留于世,应予诛除,以绝后患。

体仁阁的宦官奉旨行事,然而去时已迟,那寿南山一早听说此事,情知厄运难逃,已然畏罪自缢。

唐太妃闻报,其怒难消,下令道:人虽死,罪难消,将其毁尸碎骨,丢了喂狗!寿南山手下的那帮子人,或参与其事,或知情不报,皆不能轻饶,统统杖毙!

暂时处置了这件事,唐太妃的一颗心尚没能定得下来,清凉殿的诸执事太监一下子来了七八个,都是急急的禀报:皇上早起时便觉得身子不豫,已经免了早朝,不想这会儿却发起了寒热,奴婢们请娘娘速速移驾观视。

唐太妃一听,如雷击顶,命传车驾前往清凉殿,一路上问了四五次“传太医了没有?太医们倒是怎么说?”

宦官们抢着回道:太医一早就给请来了,都说没什么大碍,圣上只是偶感风寒,只要吃几剂药,发几身汗就好了……

唐太妃听罢,心中稍安,当下合掌祈求天上的神佛保佑。然而到了清凉殿,见过了自己的儿子,唐太妃不禁吓了一跳,皇帝脸色潮红,口唇都烧脱了皮,神情也是极其烦燥不安,唐太妃只粗粗瞥了一眼,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知道这样不吉利,赶紧回身拿帕子揩去。

“皇帝这究竟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都跪下来禀道:皇上昨夜便觉得不适,却不肯奴婢们前去惊动圣母娘娘,原以为抗一抗就过去了,谁知今儿凌晨倒越发加重了,奴婢们生怕误事,所以违旨叫来了太医,又赶紧去请娘娘的玉驾……

唐太妃听此言,有些六神无主,当下说:快召吴王和张太保进宫,吴国太夫人那里也快快派人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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