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皱眉,沉吟道:吴郡辖下一县,朕已决心赐予,另再赐予润州府所辖一县,合共二县为长公主就食之地。此后,凡公主但食一县,长公主加食一县,大长公主可食三县,以此永为定制,后世当照此遵行,卿不必再有言语。除此,户部尚需出些银两,工部亦当出工出人,京兆衙门堪定地界,为长公主营建府第……
周如喜愁眉苦脸的说:战事连绵,差役民力都提前支使了,何况户部的存银有限,工部敕造的大小营建一时也停不下手来,臣只怕办不得这件差事……
皇帝瞪了他一眼,不悦道:长公主系朕至亲,岂能无礼怠慢!食邑之事,朕从卿之言,痛加减损,为国而不惜负亲,这营建府邸一事,卿竟也拿三阻四……
周如喜忙道:臣岂敢忤旨逆上,只因实在是无工可派,无役可使,因而颇费思量。陛下请听臣言,两宫太后早前降旨,要于京师附近堪地寻找万年吉壤,以备营建寿宫陵寝,臣奉懿旨,敢不遵行,戴相分担忧劳,总理其事,工部于天下广选良工名匠,参于此中,虽然所费不菲,然寿宫陵寝事关社稷宗庙,不敢不尽心尽责。而忠义郡王府系陛下敕命钦赐,其营建已过半,其工若是半途而废,等于前功尽弃。除此之外,唐太尉受封承袭天水郡王,原府第屋狭门窄,不合仪制,亦需扩充增建,以符朝廷定规,京兆衙门因此征收四邻民房一百余间以广其居室。南乡郡主与仪宾许将军奉旨成婚,又令分府别居,其第宅亦在营建之中;而卫国公方少师,镇国公唐左相,自晋位国公以来,也都役使民力,大兴土木,兴建家宅,工部户部因此而应接不暇……
皇帝听罢冷笑一声:早年朕欲建宫室,诸臣托言诸物不备,使役皆无,朕不得已率母后妃嫔借住于佛寺,然而朕虽体谅时艰,爱惜民力,京中的高门广第却陆续树起,沿街带坊,慰为壮观,却是物也齐,役也足,民力可用!哼,都是自顾着自己的一大家子,不肯替君父分忧担劳!此事一过多年,朕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是劣行不改。象长公主尚且未能开府置宅,京中的勋贵之家到忙着砌屋造楼,真是岂有此理!即日起,京师一应大小营造均于停建,待长公主及诸皇族宗亲的府第落成,方许其动工兴建。户部应备足所需银两,工部应调用所需工匠,如若还有不足,暂以度支司的盐酒二税折抵充销。太宰,太宰,一国之宰,区区小事都不能为朕筹谋么?
周如喜脸色一变,还想有所呈奏,皇帝已然拂袖而去。
燕国长公主并不满意归在她名下的封地,这说来说去才二个县而已?早先在洛都时,她有三十座城邑。长公主知道皇上有些难处,所以出手没有从前那样慷慨大方,但皇上本来是想赐给吴郡辖下的五县,却生生的被周太宰给搅黄了,燕国长公主因此把个周如喜恨得牙痒痒的,直想咬他块肉。
京师里恨周太宰的当然不只长公主一个,象卫国公方大用、镇国公唐会之都以自家修缮府邸被皇上罢停,皆是因为周如喜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的结果,因此心中恼怒。
陆太师对于周太宰的难处虽然心知肚明,但他岂肯帮着太宰说话,反而加紧联系同僚,想趁机将他拱落下台。
而周如喜日子却也难过,工部频频叫苦,因为即使是罢停了勋贵之家的兴造营建,民夫和使役的工匠依然不足敷用。工部营缮司所辖的能工巧匠们都派去监造寿宫陵寝了,而忠邸和南乡郡主的别府,因是皇室宗亲,故蒙恩照准兴建。
只是燕国长公主对此偏偏不肯体谅,陈太后也一心爱着宠着,屡屡责备周如喜办事不力,竟不把这大事放在心上。
陈太后的牢骚是当面发给周太后和汪皇后听,汪皇后自然是巴不得长公主能够尽早搬到宫外去,所以也帮着催促,周如喜无奈,只得强行把差事压下去,限京兆衙门三天内拆平金仙坊的民房,又督促工户二部出钱出人,不足之处,他只得动用承平库里的存银,这承平库的银子说来还是柳子安当政时给存攒积余的,本是丰年防着荒年,承平时想着艰困时的举措,现在也顾不得许多,先拿来顶一阵用再说。
京兆尹见太宰动了怒,不敢怠慢,思想着三日内尽拆一坊的民房,工程浩大,若是人手足,到也勉为其难,但眼下人手难寻难觅,枯坐大堂,忽想起狱中的刑囚来,可不正是任人使唤的贱胚子,派他们出工使力到还不必出工钱!
京兆大人立刻面见太宰,太宰也以为是个好主意,京兆大人见太宰允许,便再提请求,狱中系囚概有数千,为防四散逃逸,应派兵卒严加监管,以防滋事生乱。
周太宰以为不难,执金吾陆怀掌京师揖捕,麾下有兵有卒,可以借用。当即着人去请陆怀,因是替长公主营建第宅,陆怀自然满口承应。
陆怀回衙后便布置此事,先点了二百兵卒,带兵必先有将,陆怀此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便是自己手下南四坊的提辖张宝官。上次公主跟前的嬷嬷查抄桃叶街的别馆时,正是这个张宝官赶来通风报信,并将姚氏藏匿于其家中避祸。陆怀想这个人做事稳妥,到是可以提携一二。于是传叫张宝官来见。
待张宝官一来,陆怀便升他做巡街校尉,正六品的武职,嘱咐他好生办妥这件差事。
张宝官遂然升官,好似一跤跌在青云里,当下欢喜不尽,直是点头哈腰,口中唯唯诺诺。
新官上任,巡街校尉张宝官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他手持陆驸马亲授的令牌,先去马房挑了一匹高头大马,再换上一身亮铮铮照人如镜的铠甲,将佩刀在腰间仔细挂好,装备停当,这才领着手下的二百兵卒前往京师大狱提点刑徒。
京兆大人早将狱中的囚徒聚齐于场中,张宝官一来,便有典史和狱吏将囚徒一一验明交割。张宝官第一次办此大事,自然事必躬亲,当即取来花名册子,点名问人,编号列队。
京师的大狱合共四监,以礼义廉耻为各监之号,其中礼义廉三号为男监,耻字号则为女监,女犯虽然无足大用,不过洒扫浆洗,煮饭作羹,亦是需要,所以先点取了五十人待命。
接下来便点选关押在礼义廉三号里的男囚。
礼字监计有人犯一千四百余名,除去老弱病残,实得精壮男囚六百七十一人,其中会瓦工者二百余人,会木工者亦有近百,遂都编成两队,以尽其用,其它人则另编一队,充作运物使力的役夫。
礼字监点完,继而开始点义字监,张宝官有些困乏,于是呷了一盅茶,又擦了一把脸,把京兆大人叫人送来的西瓜啃了两块,然后借着上毛厕,出去舒松一下疲乏了的筋骨,然后才迈着方步,归位正坐在大案后面继续点名查验。
也就这来去片刻的功夫,张宝官一眼瞥见刚刚点好的人头中似乎加塞了若干人犯,心中顿起疑虑,正要大声喝问,那典史在一旁朝他频使眼色,又趋前附耳道:大人且先点名验人,容卑职事后禀告详情。
张宝官有所会意,于是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