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嫔一路小跑的奔走了半天,快要走出小径的时候脚下突然一崴,顿时一跤坐倒在地上。这一跤跌得着实不轻,伤痛处火辣辣的一碰就疼。张福嫔轻轻地揉着按着,心里忽然就悲从中来:同样是皇上的妃嫔,有人在天上,张口能骂,伸手能打;有人却在地下,含悲带辛,忍气吞声……
正自心气难平,忽然听得前面不远处王宁妃和陈康妃的说话声,张福嫔吃了一惊,连忙将身子藏进路边的月季花丛里。
王宁妃她们是往后山走,边走边议论着刚才的事:张福嫔这贱婢就是欠打,一日不打,上房揭瓦……打服了打怕了,她就不敢那么张狂了……走,咱们这就告诉保义夫人,让她也消消气……
张福嫔躲在花丛里,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的那个恨自然不消多说,待得从花丛后面出来,怨怒终究无法抑制,当下冲着她们远去的方向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吐出时才发现,唾沫里竟还混杂着血丝,这自然都是拜王宁妃的巴掌所赐。
拖着伤腿,怀着怨愤,张福嫔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体仁阁,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内侍正忙着躬身施礼,等抬头时,不觉惊叫一声:福嫔娘娘,您脸上这可是怎么啦?
张福嫔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往脸上摸,果然觉得脸上疙里疙瘩似乎没有平常光滑,这一急竟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找来镜子照。脸上深深浅浅的好几道血痕,有些都已经凝成了血痂,张福嫔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刚才急急慌忙钻进花丛时,竟是没留心月季花枝上的钉刺。
张福嫔当下呆了一呆,人到衰时,倒霉事件件桩桩,虽是草木也赶上来欺负一把。
她忍不住又把镜子拿在手中照,这满脸的血污看上去狰狞可怕,要是从此破了相那可怎生是好?张福嫔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脸,既悲又怨,且怜且哀,她咬了咬银牙,心里横生漫溢的怨毒比脸上的血污还要狰狞可怕。
那个小内侍有心讨好,不声不响的打来一盆温水,欲侍候福嫔娘娘梳洗。张福嫔心中正怒,一点也不领情,抬手便把这盆水泼在那小内侍身上,然后瞪眼竖眉的喃喃骂道: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不是?都想着我跌倒了就爬不起来不是?都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嗬嗬……嗬嗬嗬……
张福嫔肆无忌惮的笑,瞪人的眼光有些发直,扭曲的神情也说不出的骇人。小内侍看她有些疯颠,心里头发毛,不顾自己湿漉漉的浑身滴水,脚底抹油,顿时溜得无影无踪。
“……嗬嗬……嗬嗬嗬……你们都怕了我不是?都知道要躲着我让着我了?”笑声中的张福嫔泪如雨下,也只胡乱地拿袖子一擦了事。
张福嫔这次横下心的没去洗脸,不但没洗脸,她还把头发给打乱弄散了,然后披头散发、脸带血污的张福嫔一径跑去周太后的寝宫,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口口声声的喊冤叫苦:求太后老菩萨救救臣妾,臣妾今天险些就让人给打死了!
周太后猛然间看到张福嫔这个样子,大吃了一惊,连忙问起细故来。
张福嫔流泪说:她们都说保义夫人是臣妾给赶走的,所以要教训臣妾好让保义夫人消气,她们对臣妾又是打又是踢,还把臣妾的脸抓成这个样子……她们说反正臣妾也不得宠,要这张脸又有何用?
张福嫔说完了便伏地大哭:臣妾求太后老菩萨做主,送臣妾到宫外出家做尼姑,也好替太后老菩萨祈求福寿……
周太后说:先不要哭,你慢慢说,到底是哪个做下这等事?无法无天!这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么?打狗尚须看主人!她们打得的可不是你,而是借着由头来向我发作!
周太后越说越气:保义夫人是我给撵出去的,怎么我发不得这个话?是不是也要打我一顿让她消气?这都反了天了!越来越没规矩法度!说,是谁打的你?你也不要怕,凡事有我替你作主!
张福嫔抽泣道:臣妾挨点拳脚到没什么,太后老菩萨可不要气坏身子!否则臣妾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周太后怒道:打你就是打我!咱长春宫的人岂是别人能随便教训的?何况你还不是奴婢,这简直形同犯上!就算是皇后要执行祖制家法,她也断不敢如此放肆!
张福嫔止住悲啼,哑声说:臣妾不敢隐瞒,是宁妃和康妃两个,她们一心要帮保义夫人出气,才把臣妾给叫过去的,臣妾还不道何事,那宁妃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老大一个耳刮子,康妃虽然没有动手,却是阴阳怪气的在一旁叫好助阵……
周太后哼了一声,吩咐左右说:赶紧去叫皇后来。这事我得问问她!这后宫到底有没人管教?
汪皇后万分惊诧的听说了这事,可巧的是,来中宫传命的恰是刚被张福嫔泼了一身水的那个马屁拍在马脚上的小内侍。
汪皇后一发问,这小内侍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说了出来。“……保义夫人多好的人啊,福嫔娘娘却恩将仇报,总是不肯放过她,一有机会就在太后跟前说她的坏话,虽然福嫔娘娘捱了打,但是太后宫里的人都说,该着她遭报应,心肠坏,讨人憎……”
汪皇后静静的听,心里头却在想:宁妃孟浪,康妃也不从旁劝阻,把这事闹大了,谁都讨不得好,现在惹得太后动了怒,只怕更难以怛护……唉,这要是轻罚轻惩,一定过不了周太后这道关……要是严办重处,又服不得众人的心……
皇后挥挥手让那小内侍暂退,回头却问起身边的小何子。
何知书说:看来娘娘唯有斥一个,保一个,宁妃动了手,挨罚也不冤,康妃只不过在旁边说了两句话,应该保得下来,到是保义夫人平白倒了大楣,唉,这也是她命不好,旁人的事情,她瞎掺合什么呢?……过会儿,等娘娘起驾动身了,奴才自会叫人去知会宁妃康妃一声,让她们有些准备……再说这处置的事,娘娘能不拿主意当不拿主意,横竖都会招人怨……这天塌下来,不是还有皇上呢!
汪皇后点了点头:看来只有这样了。你再叫人告诉王公公,要他转奏给皇上知道。
汪皇后当即赶到体仁阁,周太后黑着一张脸让皇后先座下,立在一旁的张福嫔仍是那脸带血污、披头散发的模样,她悲悲切切、抽抽咽咽的诉说委屈。
皇后耐着性子听完,却才扫了她一眼,淡淡的说:先去把脸洗了,你这样子要让皇上看了,岂不更添厌憎!
周太后也说:你也别伤心了,先去洗把脸,整整妆容,这事自有皇后为你做主。
张福嫔敛衽谢过,自去洗脸添妆,洗完了脸,却是血痕犹在,这张脸简直难以见人,只得涂了厚厚的一层玉芯粉,又浓浓的挑抹了此许胭脂,在挂相处抹平搽匀了,才算遮住了脸上的纵横交错的血痕。
张福嫔揽镜自照,心里一声长叹:忙了这半天,但愿皇上来时,看不出自己曾经破相挂彩才好。
王宁妃手舞足蹈、洋洋得意的正说得起劲的时候,何知书派来的人已经赶到了后山的闲院,尚未踏进院门,远远的就在高处喊:宁妃娘娘,祸事了!张福嫔在太后面前把你给告了!太后已经宣召皇后娘娘前去觐见,何公公叫小的先来知会娘娘们一声……
三个人听了这话一时都愣住了,到是王宁妃先回过神,却跌足道:想不到她恶人先告状!早知道,索性打死她,再去领这个罪!
陈康妃忙拉住那人细问情由,但听说周太后好象动怒发火,心里不禁有些慌神。保义夫人更是苍白着一张脸,絮絮叨叨的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连累了二位娘娘!都是我瞎了眼看错人!我是真不该呀……谁知道她心肠这么黑,为人这么坏!
王宁妃皱着眉头,快言快语的说:事情已经做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动手打的她,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到太后面前磕头领罪便是,却有什么好慌张的……
陈康妃长叹道:既然惊动太后,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张福嫔有周太后这棵大树依傍,一定不肯轻易罢休,唉,说不定,你、我还有保义夫人彼此都会受到牵连,也都逃脱不了干系……
保义夫人眼泪涟涟:都是我害了你们……张福嫔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她将来一定不得好死!阿弥陀佛,人做事天在看,竟也不怕雷打头!
王宁妃说:她想害人,没有这次还会有下次,只要心不死,总不肯收手罢休。你咒也咒不死她,反而让她暗自得意。你们都别担心,到时候我都顶了去,要罚要骂,我都受了。
陈康妃说:这可怎么成?大家一同分担,罪责到底轻些……太后要是问起,宁妃你打了一掌,我踢了她一脚,保义夫人骂了她两句……大家都有份……
王宁妃奇道:保义夫人当时又不在场,怎么可能当面骂她?
保义夫人也急急忙忙的说:大不了我受罚出宫,也抵得过了!本来就不干二位娘娘的事。
王宁妃笑道:是听封受赏么?大家这般争抢!难得大家投缘,这罪我自愿去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