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这段时光里，祁溯本来是会犯困躺在榻上小憩的，或者说一憩憩到大半夜去，但今天却只能跪在白家的祠堂里望着面前一块又一块的灵牌。白家祠堂背山面水朝南，跪在祠堂里倒是比别的地方凉快许多，也就不算太关于难受，但就是比别的地方更显得阴暗了些，感觉心里不是很踏实，或许是觉得自己不论是这副身子还是自己的灵魂都算不得是好东西，所以跪在这代代廉明的丞相大人们面前实在是害怕不安，不过好在白淕也被罚了跟他一起跪祠堂才好些。
祁溯挨了六下戒尺，手掌心又疼又烫，只能跪在地上把掌心贴在青砖上好以此来达到降温效果，顺便在心里把白远贞从头到尾骂了不下几万遍。可是再侧目过去看看身边的白淕，祁溯便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至极，白淕可是挨了二十一戒尺，却跟自己挨了六戒尺后龇牙咧嘴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明明手都被打红了却跟挨打的不是自己一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就静静跪在那儿一声也不吭。
本来这祠堂里也不适合聊天说话，祁溯也是，自打进了祠堂便半个时辰没开一次口，可祁溯这个人到底还是不行，不说话等同于不让他换气，能把他给憋死不可，便左顾右盼查看了一番，把自己与白淕膝盖下隔了半丈远的拜垫往白淕那儿近得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问道:“哎！小鹭，我刚挨六板子都觉得手疼，你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手掌心不会觉得疼吗？”
白淕听见他问话，便也偷摸摸瞥他一眼，然后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发现没人看着便也清清嗓子低下头小声回道:“还行吧，打得多了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祁溯愣了愣:“啊？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你经常会像这样挨打的吗？”
白淕看了祁溯一眼后，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祁溯自己看得出来，他这便就是表示默认。
于是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身子，惊呼道:“不是吧，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孩子已经够听话懂事的了，这样都能经常挨罚，那你们白家的家规到底得是有多严多难遵循啊？”
白淕叹口气摇头一笑:“这怪不得家规，是我自己的原因，许就是我性子比较顽劣难改，做事也不认真，才会屡屡挨罚，自然，罚也实属应该。”
但祁溯可不这么认为，不禁蹙眉嘟囔道:“什么实属应该？哪就实属应该了，简直莫名其妙。”
白淕一怔:“殿下说的是什么？”
祁溯道:“我说你们白家家规！什么不可窃窃私语，不可大声喧哗，这有必要这么搞的吗？这人人说话要都成了一个调子，那还有什么意思？”
白淕闻言好久没有做声，低垂着头用手指抠手，好一会儿才叹口气道:“这话，殿下说说也就罢了……这家规毕竟都是我们白家老祖宗们定下来的，绝对是违背不得的。”
祁溯不服，把拜垫直接扯到了白淕的身边，跟他肩并肩一起跪着，在他耳边道:“什么老祖宗不老祖宗的，谁说老祖宗留下来的就一定是对的？老祖宗也是人，凡是人就没有绝对是对的，礼仪固然重要，但比礼仪更重要的东西，那肯定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要是连兄弟之间都谨言慎行，你对我行上一礼，我对你鞠上一躬，那还有什么亲近可言？兄弟嘛，那就是跟自己身体里连流着的血都一样的人，除了父母，再亲不过的人，这样的人，不就应该一起嬉笑打闹，不分你我吗？”
这话确实有戳中白淕的心，他觉得祁溯说的没错，自从父母去世以后，白远贞，这位兄长就应该是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他们之间纵使有着家规礼仪的束缚，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定会更胜一筹，但白淕想错了，白远贞似乎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待他严苛，甚至以家规紧缚，使得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被越推越远，二人之间除了规矩就是礼仪，这身体里所流淌着一样的血液本该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与幸运，可如今在白淕的眼里，就是一道道锁链，使得他们兄弟二人，永远都亲近不得。
“殿下您说的那是别人家的兄长……我家的这位，我见了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更何况嬉闹？”白淕黯然伤神，却又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对兄弟在祁溯眼里确实有些怪异，不论言语也好，还是举止也罢，要不是身上的那张皮囊有着七分神似之感，倒真看不出他们是一对亲兄弟，白淕在白远贞的身边，跟做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云简都差不多，但是，要说不亲近的话，可……
祁溯挑了挑眉，凑到了白淕的耳边问道:“可你这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人，方才不是还跟你哥哥换菜了吗？我倒看着你胆子也没你说的那般小哇？”
白淕一愣:“嗯？那……那是因为……因为……”结果白淕正要解释，一激动一抬头，就对上了祁溯的脸，结果看着他那双泛着桃粉色的眼睛话却结结巴巴再也说不出口，“因为……”
这祁青岑要是生成个女子，那得有多好看啊，可惜了，顶着这么一张脸的，竟是个祸国殃民的流氓无赖……
祁溯见他发愣，便粲然一笑歪了歪头，捏了捏他的脸，对他调笑道:“我就说我家小乌龟的结巴毛病怎么没了，原来竟是跑你这儿来了！”
脸上传来的痛感让白淕寻回了思绪，脸一红，就一把挥开了祁溯的手，怒视他一眼转开了头不肯再看他:“谁……谁结巴了？我，我就是一时之间忘了我想，想说的话。”
祁溯哈哈一乐:“那你说呗，我正等着你解释呢！”
“我……我……我我还不是因为你！？”白淕左思右想一拍大腿转过头来指着祁溯的脸:“是你先跟我兄长换菜的，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想吃胡萝卜才跑过去跟我兄长换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祁溯愣了愣，随即耸了耸肩问道:“so？那跟你找你哥换菜有什么关系？”
“……”
祁溯这么一问，祠堂里便一片寂静无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最后白淕指着祁溯的手指一弯，头一垂，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呢喃道:“因为……我也不喜欢吃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