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拱尤不服气,嘉靖继续道,“难不成你要朕不顾朝廷颜面、为了耿树群这一只虫,就拔了满园的花?就说浙江那些官员,哪一个不是科甲正途?他们就真像这奏折上说的那么不堪?几十年圣贤书都白读了?”
徐阶也道,“肃卿,陛下说的在理。有些是单方面女眷跟和尚牵扯到一起,纯粹是想给官员弄个儿子,借子邀宠;还那些官员也不知情,的的确确是把那些尼姑当了良人纳妾的,结果也上了名单。说来惭愧,这个邹应龙虽说是微臣的学生,可他对微臣从来都是……哎,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因为一个耿树群,恨不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这里面藏了什么心思?微臣看他邹应龙真是无药可救了。不过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臣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的是。”嘉靖对邹应龙不无意见,此刻见徐阶不着边际的将邹应龙责任撇清,只深深看了眼徐阶,继而道,“至于这个余杭知县。当初太祖爷就定下规矩,非科甲正途不能做知县,当时朕也是心血来潮,就给他封了个知县,现在看来,他还真不是个简单人。由此可见,好坏是没有绝对的。柿子是好东西,螃蟹也是好东西,可加在一起就是毒药。五毒里面都是能毒死人的东西,可名医开方,他们就能入药。就说这个赵双刀吧,虽是毒药,可到了这余杭知县的手里,毒性全消不说,还真成了一剂救人良药;至于耿树群,严世蕃说的也有道理,依朕看,所交非人也说不定嘛。”
一席话的功夫,嘉靖已是将耿树群的罪名一降再降,至于现在,已成了所交非人!
严世蕃高呼,“圣明天纵无过圣上!”
高拱彻底绝望了,徐阶彻底沉默了。
严嵩依旧一副昏睡模样,只严世蕃得意的看了高拱、徐阶,脸上分明闪着兴奋的神色。
看着严世蕃那兴奋模样,嘉靖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说完了耿树群,再说说其他人。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全无处置也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高拱可算燃起了一些希望,只严世蕃急于表现的似的开口道,“陛下所言甚是,就说那个余杭大户王培中,干下那种伤天害理的事,竟然等陈兴到任才揭发面目,以往那些个知县都干什么吃了?僧尼淫秽案,上面不能牵扯进来,可这些尼姑、和尚,一个也不能留。”
本是一件能牵扯浙江无数官员的案子,如今竟轻飘飘的要一个‘已经死了的’王培中抵罪!为了不牵扯其他人,竟然推出那些个和尚、尼姑!
徐阶:“这事不能闹大,如果交给藩臬衙门,难免有人会盘根问底,这事既然是余杭知县和县丞搞出来的,不如把人犯都交给他们,是杀是剐,都由他去。但仅限于这些人,再多的,就不能牵扯进来。”
“有功还是要赏的。”见徐阶如此识趣,嘉靖也是慢慢放松下来,“别的不说,揭露了王培中,也算大功一件。之前的余杭知县陈珂,放过了王培中,可见是尸位素餐,他也必须和那些僧尼一齐领罪,都交给陈兴和那个罗宏俊。”
陈珂是严世蕃早就打算丢出来的人,如今嘉靖这番处置也正符合心意,“那陈珂现在是杭州知府……”
嘉靖早料严世蕃会说这话,当即道,“给陈兴去做。”
“这怎么行!”
这是徐阶和严嵩共同的声音。
见两人说出同一句话,高拱和严世蕃都诧异的看着两人。
严嵩:“那个陈兴才二十多岁,二十多的知府,太年轻了。”
徐阶也是焦虑:“陈兴管理余杭才几个月,骤然管理一府,一来政务还不熟悉,二来升的太快,难免会惹非议。”
“甘罗十二岁为相,陈兴都二十多了,管理一府有什么不可以的?”说到这里,嘉靖一顿,“听说那个王培中在台州还有产业?着浙江布政使何学义抄没王培中家财上交国库。台州知府现在是谭纶兼着,让他安心带兵剿倭,嗯……台州知府由陈兴担任;至于杭州知府,就让那个县丞罗宏俊去干。”
一个知县、一个县丞,都是不入流的小官,突然就被嘉靖派去管理一府,严世蕃也不明白嘉靖怎么会有这番安排。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地位可想而知,严世蕃也想把杭州捏在手里,可看嘉靖那副斩钉截铁的模样,严世蕃也不好多说,只得用‘何学义、耿树群都是自己人,肯定能看住那个余杭县丞’来安慰自己。
谈完了余杭的事,嘉靖话锋一转,“还跪着做什么?起来,接下来谈谈万寿宫的事,高拱你管着户部,严世蕃管着工部,这事找你们也正合适。”
果不其然,徐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事先没有任何商量,只如此轻飘飘的宣布结果。
尽管不能把浙江搅浑,可嘉靖不经提议便将陈兴、罗宏俊都扶上知府位置,这也符合徐阶最开始的预期,高拱心中虽有怒火,此刻也已消了不少。
其后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争执,皆是有嘉靖直接敲定。
万寿宫大火,重修又是一笔开支,这其中大半都指着浙江的赋税。其后严世蕃请旨,让鄢懋卿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地盐政,推行余盐改革。
至于严嵩乞休折子和严世蕃的丁忧折子,具被嘉靖挡了,“国家如今是用人之际,少不了阁老,丁忧是礼制,也能夺情嘛。”
嘉靖起身,左手握着严嵩的手,右手握着徐阶的手,继而将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语重心长道,“只要我们君臣上下一心,只要你们顾全大局、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天上不知何时飘了层灰沉沉的薄云,而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毫无光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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