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时候了,竟还拿老鬼打趣,石头最近长进很多呀。小竹又望了望井,这一望又着实吓到了她。
老君啊,这口井下是死了多少人。
赤岭倒完水,见小竹直愣愣地站着不动,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下去。一具死尸,怎么值得她盯这么久?
哇,他才倒了个水的功夫,这井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具死尸,密密麻麻的,看得他一阵恶心。
“你说,这魏家庄着了什么事,全村死绝,井中埋尸。”一阵风吹过,饶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小竹也觉得脚底生凉。
“我们都是外乡人,怎么会知道这庄子里的事。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待明日晨起,我们就赶往盛京吧。”赤岭抱起陶瓮,准备回土地庙。
“邪乎啊。”小竹感叹一声,看着被太阳渐渐晒干的水渍,难道这里的人也要同这水一样,悄然不见了吗?
“你就不管了吗?”小竹跟在他身后,轻轻一问。
“怎么管?我能做的就是吃完饭,有了力气后把他们好好地安葬。”相逢一场,既然看见了,赤岭就会做他认为该做的。至于不该做的,他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去做。
“他们死不瞑目,多么惨。”小竹扯了扯赤岭的袖子,“我们帮他们报仇可好?”
“真的是为他们?”赤岭回头看见小竹亮晶晶的双眸。替人报仇是真的,但这段日子闲坏了也是真的吧?
“自然,本女侠最喜欢惩恶扬善了。”小竹说着,用手抚过额前的碎发,做了个略显风骚的表情。
赤岭的嘴角抽了一抽。这样的姑娘,赵九那老实本分的,果然是当不了对手的。
“惩恶扬善,也得有人给你惩啊。魏家庄的人都死绝了。”难不成要去问鬼?
“嘿嘿,即使他成了鬼,我也能判他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小竹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赤岭忽然想起,孔萧死后,也是小竹用术法招魂,吓退了孔府众人。若真让她招来鬼魂,说不定真的能找出害死这魏家庄的人。
两人快步走回了土地庙,随意吃了点马车上的干粮填肚。
暮色笼罩大地,夏日的天,星光布满夜空。小竹掐算了下时辰,从袖中取出两张黄符纸。她不知道这些死去的人的生辰八字,无法准确的找一个人。但是不要紧,这里阴魂众多,怨念深重,找哪个都是不甘死去的。
两张黄符纸迎风直立在小竹的眼前,她取出降魔杵平放在地上,五指一转,握住手心成花骨朵的模样。闭上眼,她默默地念着:“百鬼听令,着吾符纸,引得怨灵,诸如升天!”
念完,她的手掌猛地张开,手掌上直立的符纸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包围着符纸,却无一丝损坏。
“你,是怎么死的?”
“大师,大师,我被我家官人打死了!”
“咦,我居然能能说话了,我是被毒死了。那毒可猛了,我整整腹痛了两个时辰。嘶,想起来都痛苦。”
“别说了,哪有我苦。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地丢了命。”
黄符纸的火焰忽地窜的老高,方才叽叽喳喳的声音都隐没在火焰中。突然,一道温柔的女声呵呵笑了两声:“我,是自尽的。不过,自尽前,一庄子的人为我陪葬,我也觉得还很寂寞。”
“是你!”小竹挑了挑眉,左手捏诀,注入了一道指尖火。
“是我。你就不问问这里的人,他们做了什么吗?”温柔的声音变得狠厉,透露出无尽的怨气。
周围的风似乎都冷了几分。
“你们说!”小竹遏制了符纸上的火焰,想听听其他人的话。
等了片刻,鸦雀无声。
“哈哈哈,死了才开始心虚,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多行善积德。哦,我忘了,你们这些人,怕是连行善积德都不认识。”那道温柔的女声悠悠地说这话,其实她不发怒的时候,说话很好听,给人一种阳春三月烟雨江南的软糯感。
“他们不开口,那你说。要真是他们对不住你,我就帮你灰飞烟灭了这些人。”小竹本是兴冲冲地招魂,一听这里头还有大大的隐情,便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冷地说着。
“大师,别听她乱说,她连克三子,性情古怪,切不可信啊。”
“是啊,大师,快解决了她,为我等报仇啊。我们魏家庄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几百余口的命,都死在她手上,我可怜的娃儿啊。”
“闭嘴!”听得其中好几只鬼幽幽怨怨地哭了起来,抱怨官人不疼人,孩子不听话。
小竹出声喝住,她精力有限,才没兴趣听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哼哼。我本是扬州大户人家的庶女,被人拐着到了这穷山沟做童养媳。我命苦,嫁了个缺眼的老汉,他只要一喝酒,就打我。我想逃,整个庄子的人都帮他抓我回来。回来后,又是一顿毒打。呵呵,我生了一个女儿,辛辛苦苦养到四岁,那个畜生,竟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我恨啊,我知道他的弟弟垂涎我,挥挥手就让他弟弟杀了他。哈哈哈,可我还是逃不掉,改嫁给他弟弟后,我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有眼疾,报应不爽。我就亲手杀死了我的三个儿子。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母亲。要是等我儿子长大了,又要从外头去拐女娃进来这魏家庄了,何必可怜了那些同我一样的人呢。可即便我杀了儿子。这庄子,年年月月都有男娃出世,也时时都有卖人的跑腿进来。别以为我忘了,把我卖进魏家庄的人就是你,赵二娘。哈哈,我知道你们又要去接手一批女娃了,就怂恿我官人说我又要生了,这次一定要大摆宴席。魏家庄的人果然一个都不少的来了,你看,我嫁了个厉害的官人,是不是也挺有眼光的。酒宴是我亲手操办的,送你们归西的菜肴和美酒也是我亲手下的毒。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痛快!赵二娘,我说让你官人打死你,就给他解药。你瞧,你们夫妻恩爱一场,也落得个各自飞的下场。哈哈哈,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喘了口气,那声音如诉如泣地继续往下说,“乡亲一场,你们死后。我一个一个把你们送回了家,还请了义庄的老头来。可惜,他见到的我,正挂在树下。小女,也算是凭着一己之力报仇了。”
小竹听着听着,就收回了指尖火。她行走江湖数年,所见最多的就是旱魃。她竟不知道这时间还有这样惨烈的姑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姑娘家生出来就是被人疼的,这是她师傅教她的第一句话。此情此景,她听得浑身发冷,又气愤不已。这些个没良心的家伙,拐了别人家的姑娘,就扔进狼窝。真是太可恨了!她一拂手,黄符纸上那几道幽幽的小火苗就飘散在空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恩公,求求你,饶过我女……”话还没说完,那道温柔的声音就断了。
黄符纸猛地变黑,化作灰烬,落在了地上。
丛林间好像有一声哭泣,侧耳一听,什么也没有。小竹把手指触在灰烬上,那上面没有这妇人女儿的怨灵。可能已经早早地去转世投胎了吧。她低着头默念了往生经一遍。今世种种,已入尘土。愿来世,能得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