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备听韩溯要买这么多兵器,心里冷笑:这秀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是贪生怕死,看来他也不过空生了一具好皮囊,内里和那些酸儒都是一样的。本官手下四总的兵额,实数不过一半,库房里多得是兵器甲胄,便卖一些与他也无妨,不过要看他能出多少银子了。
张守备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韩溯,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看着相当油腻,半晌,开口道:“韩公子,不是本官驳你面子,也不是怀疑你的动机,只是你要如此多的兵器,将来招摇过市,难免引人非议啊。”
张守备说的其实是他心里话,他倒真不怕多卖武器给韩溯。在他看来,这秀才一介儒生,白白净净的,手无缚鸡之力,连胡子都没长齐,就这几十把刀,想造反谋逆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借着话头,抬抬价格。
“守备大人放心,学生若能购得这批护身之器,也是运回寿阳老家,将来学生去太原府,乃至去京师赶考之时,再取出使用,不会在贵县境内惹是生非,辜负了大人的好意。”
“如此甚好。韩公子可要记得住自己的话,本官将来也是要做人的。”
韩溯凑近一步,低声道:“大人,此事学生定会守口如瓶,不叫大人为难。”
张守备也低声道:“那你打算如何交割啊?”
韩溯回道:“学生愿出纹银百两,今日就可以付现银。”
此时腰刀和长矛都不过几钱银子一把,盾牌就更不值钱,五十把刀和五十支矛,也不过几十两银子,韩溯还是给张茂才留了很大的利润空间的。
那张守备看韩溯出手如此大方,本来都要一口应下,话到嘴边,又不禁想拿捏他一番,再多赚一些,他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腩,眯眼笑道:“好说好说,可还要一些弓箭,都是上好的强弓,算你二两一具,可以再送些箭支。”
“谢大人恩典,那学生就要二十具弓箭,一共是一百四十两银,学生住在城南“福运来”客栈,晚上大人可来取银。”
见张守备点头,韩溯见好就收,退后一步,再施一礼,道:“大人公务繁忙,学生就不打扰大人巡防了。”
张守备摆摆手道:“好说,好说,韩公子走好。”
韩溯拜别了张守备,回到车上,车把式催动马匹,马车出了城门。
城外都是黄土,向西南行了不过四里多,就看见在周围麦田的边缘地带,有一大块荒芜的土地,坐落着零零散散几十间茅草房,再往远处看,还有许许多多窝棚,夹杂着一些地窝子。
“老爷您看,就是这儿了。原先万历爷在位的时候,这一片也是麦地,从这儿,到那儿,一大片几百亩都是一个周姓老爷的田产,还引了活水,在这儿建了个园子呢。”
“小的我也是听人说,后来周老爷一家去五台山上香还愿,半路上让山贼劫了道,一家十几口都给灭了门,这周家就算完了。后来这地儿就荒废了,咱们城里人都说这里风水不好,也没人管,再后来,被一群流民乞丐占了,就更没人愿来这儿了。”
这时日头渐高,气温上来了,众人都觉得有些热,韩溯让车把式把马车停在路边一棵树下,他们步行过去看看。
那车把式提醒道:“老爷,这一片住的都是些逃荒逃难之人,里面又脏又臭,小偷小盗之人也多,寻常城里人都不会来这种地方,您可得小心着些。”
韩溯知他一片好意,让他不必担心,他们去去就回。
下了路肩,就看一条被踩秃出来的小路,一直往那一片窝棚区延伸,显然这条路也是常有人走的。
翁敦治朝那一片张望了一下,道:“公子,那车把式说的没错,应当就是这一片了。”
方才路上,那车把式有问必答,滔滔不绝地把这两日城外的情形讲了个清楚。这些车夫日日在城周走动,每日下了工,或是无客上门的时候,就聚在一起吹牛谈天,因此消息颇为灵通。
那车把式说,从昨天午后开始,就陆陆续续有打南边逃来的村民,那些人有的在城里有亲,就交了进城费去县城里投亲;那些个没钱的,或是户帖都丢了的,便连城也进不去,就在这一片寻个死了上家没人住的窝棚,窝棚排不上的,就自个儿刨个坑忍着,要是死了,就往坑里一躺就行。
韩溯走近那一片贫民窟,满地的荒草,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还有些垮了半截的土墙,看那痕迹,竟然是拆了又补,补了又塌,不知换过多少任主人,最终还是倾塌了。
一阵风刮过,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袭来,猝不及防之下,三人都是作势欲呕。韩溯赶紧掏出香囊嗅了一口,稳了稳心神,又让翁敦治翁敦伟也闻了闻,三人这才算缓过来。
韩溯仔细辨认一番,臭味是旁边荒草丛里传出来的,用剑鞘拨开荒草,就露出一个满是垃圾、黄中带绿的死水洼来。现在是农历五月中旬,换做后世公元历法,已是六月底,虽说小冰河期,山西的夏季没有后世那么热,但也有三十度左右的气温,太阳烘烤之下,这水坑臭气蒸腾,令人作呕。
快步通过这段不宜久留之地,一行三人进了这片棚户区,韩溯提醒两人保持警惕,两人应了,都按刀警戒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