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酉时时分,日渐西沉。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牙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盘点今日所得;贩夫走卒、挑夫行商也络绎不绝地往城门方向赶路。路上行人渐稀,主仆二人走在街上,往客栈回转。
夕阳迎面,拉长了韩溯的影子,林奴儿跟在身后,有意避让着脚下的影子,又不时踩上一脚,还抬眼偷瞄前面那人,生怕他回头发现了。
韩溯心里是很愉快的,盂县之行,得了知县所馈十六两银子,除去路上住店饮食赏赐等费,还有赌坊里借给林老大的五两银,再扣去回家里交差的五两五分银子,剩余也足有四两多银子。可别小看这四两银子,虽说天启年间物价较高,一斤猪肉卖价二分银,一只鸭子也要卖到四分银子,换算下来,这四两银子就是一百只鸭子,买猪肉也可买二百斤,或者直接买生猪,一百三四十斤的猪可买两头,若肯再添些铜钱,晋南黄牛也可买一头了。
乱世人命贱如狗,现在一个丫鬟尚能卖四五两银子,等到了崇祯年间天下大乱,刀兵四起狼烟滚滚,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时候,一张面饼几个馒头,就能买下一条人命了。
不多时,两人回了客栈,韩溯叫来伙计,又叫他准备热水送去房里,韩溯就在一楼厅中寻个空桌坐了,林奴儿就站在一边。折腾了一下午,腹中有些饿了,问掌柜的点了酒菜,坐着喝茶等待。
那伙计领命去了,一边上楼一遍心中纳闷:“这公子好生爱洁,一日竟洗得两回澡么,真是奇哉怪也,就不怕染了风寒。”也就是韩溯为人和蔼,打赏也大方,这小伙计只是疑惑,倒也没有埋怨,动作还是麻利的。
其实古人洗澡并不勤,五日一浴便算十分爱洁了,旬日一浴、半月一浴,或是一月一浴才是正常状态。若是西北干旱地区,还有一生只洗三回澡的老历呢。想来原因有三:一是古代没有抗生素,古人又个个都是大长头发,若是洗澡后感染了风寒,极为容易转化为肺炎,轻则留下一身痼疾,重则一命呜呼;二是小民小户,一水一柴来之不易,能节约就尽量节约;第三就是反正大家都不爱洗澡,几百上千年的传统,彼此将就着,也早就习惯了。得亏黄种人狐臭的比例并不高,要是其他各色人种,那都是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比例的狐臭人群,不洗澡的汗味加上喷的香水味混合,凑近了一闻,那叫一个提神醒脑。
茶还烫着,菜也没上,韩溯见身边这还杵着一位,便让林奴儿坐下,林奴儿不敢违逆,乖乖去对面下首处,挨着凳子边沿坐了。韩溯百无聊赖,打量起对面这个小妮子来。这林奴儿面正值豆蔻年华,面白体瘦,方才脸都哭了,此刻低着头,真有一股雨打莲,烟蒙池柳的美感。见林奴儿此刻神态,似有七分委屈两分难过,还有一分惆怅茫然,旁观看来,真是十分惹人怜爱。韩溯也不是那不解风情的蠢货,此时也懒得去哄这十三四岁的丫头,只管撇自己的茶沫子,想着明天回程之事。
不多久,饭菜来了,一碟猪头肉,一碗摊黄菜,一盘开水烫时蔬,再有一小盅梅子酒,几个白面馍馍,顿时满桌都是食物的香气,酒香菜香蒸腾,令人口干舌燥,直想大快朵颐。
韩溯给自己斟了杯酒,满饮了一杯,口中真是齿颊生香,心里竖起大拇指连夸好喝,这古代的酒,度数不高,滋味却足,还有浓浓果香,真是好享受。又掰了馒头,自顾自的吃起来。
韩溯吃完直了直腰,心满意足,看对面那小妮子全无动静,茶也没喝半口,也不去劝,心说就让这丫头饿一顿,跟着本大爷,还能饿死你不成,便起身去掌柜的那儿结了饭钱,又另外吩咐,让店家热一碗肉粥夜里送来。
吃饱喝足,韩溯叫林奴儿随他一起回房,待上了楼,推门进去,里间洗浴之物已备好,韩溯试了试水温正好,回头对林奴儿到:“去沐浴一番,少爷我门外等你。”
林奴儿的头低的更狠了,恨不得一直低到脚边去,也不回话,也不动作,只是站着没动。韩溯让开一边,绕到这丫头身后,推她进了屋子,把门一关,自己留在走廊里,隔着门道:“自己从里边把门闩好,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记得把床上的衣服也给我洗了。”
听着韩溯下楼远去的脚步声,林奴儿背靠着门,眼泪决了堤地流下,喉头一阵阵地哽咽,心道:“爹、娘,你们不要奴儿了吗……”
哭了一阵,林奴儿还是去放了行李,按着韩溯的吩咐,沐浴了一番。又用布巾包了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胸前,收拾了韩溯的衣服,抱着木盆浆洗去了。
黄昏后,戌时一刻,韩溯回了客栈,提了个布袋,里面装着刚刚买来的邸抄和小报(后世的报纸),本期的往期的,买了一大摞。韩溯自打来到这大明朝,虽然一直云淡风轻,心里却始终有一份危机感。他自知不能飞檐走壁,麾下也没有千军万马,想在之后的乱世里存身,不早做功课是不行的,因此买了一大堆报纸,还有蜡烛等物,准备挑灯夜读,好好补补课,了解一下如今天下大势,让自己加深印象,免得危机到来,连逃都不知该往何处逃。
韩溯上了楼,正巧遇见林奴儿,两人打了个照面。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丫头洗个澡,头发挽在一边,还蛮有小家碧玉的韵致。林奴儿刚刚浆洗完毕,把韩溯的衣服晾在客栈后院里,自己的亵衣没来得及洗,此时正放在房里矮凳上,见韩溯回来正欲上楼,林奴儿急得脸红脖赤,抢在韩溯前面,一溜烟跑进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