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朝，元佑四年，秋。

宏伟壮丽的皇宫内朱雀楼阁参差不齐，琉璃瓦镶嵌在朱红漆木的飞檐四角，无不彰显天玺朝不容侵犯的皇权天威。一位绝代佳人在雨中轻跑，步伐轻盈敏捷。雨水不经意间沾湿了她嫣红色绣着金雀的拖尾锦裙，她也毫不在意。只听见她身后的几个宫女不停地喊道：“娘娘，您慢些，娘娘小心点！”

她正是天玺朝冠宠后宫、说一不二的皇贵妃白沐莞。此刻她正朝着坤宁宫方向跑去，水杏般的眼眸里全然只有无尽的担忧与焦急。

随着嘎吱一声，坤宁宫厚重的朱红色宫门被两个宫女从里面缓缓推开，一个衣着得体的清秀女官随即迎了出来。

“皇贵妃娘娘来了。”皓月扑通跪在地上，眼中早已噙满泪水。

见此，白沐莞顿时心中了然，越发蹙紧秀眉忍不住发怒：“御医呢？怎么连个小病都治不好？若是治不好姐姐，本宫杀了他们陪葬！”

闻言，满殿的宫女连忙俯身跪地噤若寒蝉。

这时候透过寝殿的层层纱幔，徐徐从远处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沐莞，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白沐莞微微一怔，旋即快步朝寝殿走去。

宫女掀开染着幽幽梨花香的纱幔，躺在凤榻上的美人生得一张不染俗世的瓜子小脸，两弯细细的柳叶眉，一双如水般清澈的明眸。虽然在病中不施脂粉且面色苍白，却丝毫不减往日的秀雅绝伦。只是谁都想不到如此娇怯柔弱的女子，竟然会是当今天玺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叶诗莹。

“姐姐。”白沐莞强忍泪水，眼眶却憋得泛红。

榻上之人轻轻勾唇，苍白的笑容寂寞绽开:“你来了，坐吧。”

白沐莞依言坐在床沿边，而后伸手握住叶诗莹消瘦不堪的双手，泪再也忍不住滴下，千言万语噎在嗓子里竟然半个字也说不出。

“傻妹妹快别哭了，平白惹人笑话你。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你不必白费功夫，更无需迁怒于任何御医。”叶诗莹倏忽喘了口气，稍作停顿以后感慨起来，“如此也罢，我占你的位置，很快就能还给你了。”

叶诗莹话音刚落，泪珠已然盈盈滑过白沐莞宛如羊脂白玉般的面孔，一时声音难免哽咽：“姐姐，你何曾占了我的？倒是我这么多年来抢尽姐姐风头，今生对不起你。”

“沐莞，你我虽只是表姐妹，从小却是比亲姐妹还亲的。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互相扶持，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如今我已是风中之烛，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往后深宫漫漫没有我陪你，你切不可胆大任性……毕竟九五之尊的陛下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东宫太子……”

白沐莞忙不迭点头，垂下眼帘遮住不断蓄满泪水的眸子，纤纤玉指不自觉握紧。

殿内沉默良久，叶诗莹忽然问道：“外面的雨停了吗？”

一旁侍立的女官皓月连忙启道：“回娘娘的话，雨已经停了。”

白沐莞勉强收住泪水沉住心绪，唇畔勾起动人心弦的笑容：“姐姐，如今御花园的枫叶正红，等你身体好些，我们便一起去赏枫叶饮桂花酿。”

叶诗莹淡然凝望着她，不置可否，咳嗽几声顺势转移话题：“记得十三年前我嫁入东宫那日也是这样，雨刚停不久……那时候我才十七岁，一转眼就老了。”

皓月连忙摇头，几乎带着哭腔说：“皇后娘娘正值盛年，风华绝代一点也不老。”

“是啊，姐姐美若天仙，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嫁给陛下那年刚好十七岁。”说到这儿，白沐莞杏眸一动，纤长的睫羽再度下垂遮住眼底翻涌的波澜。

突然记起，叶诗莹出嫁三年后，她白沐莞也是十七妙龄嫁给他。

“想你当年才是巾帼英雄绝代佳人，当日倾倒多少好男儿。其实当年的沈钰和凌峰尘都是可以托付一生之人，一个能带你远离京城做神仙眷侣，一个能陪你游历山水四海为家。咱们这些女儿家原是决定不了命运的，唯独姨父疼爱你，允许你自行选一位如意郎君，谁知你偏偏选了帝王家……”叶诗莹忍不住浅浅叹息一声，“沐莞，若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嫁给皇上吗？”

如同羽毛般细密的眼睫闪了闪，白沐莞脸上浮现甜蜜的笑靥，喃喃自语般说：“当初我和他两情相悦，我并非因为贪图皇家荣华，而是真心爱着他，想与他厮守一生。”

这是白沐莞的真心话，尽管十三年来他们经历了太多血腥和残忍的磨砺，甚至她早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白沐莞，可是再回首时她不后悔嫁给他。因为这辈子，白沐莞确信他曾经深爱过她，曾经视她如掌上珍宝，哪怕这份爱也许经不住岁月磨炼和帝王家的冷酷。

有些人终其一生只追求相爱时短暂的绚烂繁华，之后余生所谓的举案齐眉，无非是为了还这些年彼此造下的孽。

“我就猜到你还会选择他，你们本是天设地造的金童玉女。”说罢，叶诗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姣好的容颜咳得有些扭曲。皓月连忙递上一方干净的娟帕，拿开时帕子上面残留着刺目的鲜红血迹。

白沐莞只瞥了一眼顿时花容失色，惊呼起来：“快传御医，快！”

叶诗莹却微微一笑挥手阻止，语气平静至极：“你不用太紧张，我一时半会儿死不掉。”

这回换作白沐莞反问：“姐姐，若能重来一次，你还会嫁给他吗？”

叶诗莹冷冷一笑，浓浓的自嘲从苍白唇瓣一直蔓延到明眸深处再顺延到她心底，最终张口时语气却平淡至极：“傻妹妹，我的命运能自己选择么？”

十数年的幽怨，她全然化作心如止水。连恨都泛不起一丝波澜。

白沐莞不禁失笑：“姐姐，下辈子我们争取不要再当帝王的女人，只嫁一个寻常出身却深爱我们的夫婿，吵吵架斗斗嘴欢喜过一辈子。”

“好。”叶诗莹笑容惨白，眼中无限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