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片刻,许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金傲铃便起身离开。
“你睡吧,今夜不必再等我,天亮之前我自会离去。”
“是!”
无极殿内李流溪打破沉默道:“师父不如先问我要哪个人之后再行定夺。”
无极老人却撇嘴道:“无非是那三个娃娃中的一个,不然你也不会兴师动众的要搞什么比武,还搞那些抓阄的小把戏!”
李流溪微笑道:“逃不过师父的眼睛。”
“这几个娃娃都是老夫看着长大的,都是心头肉,你带走哪个我都不开心,所以不如不问。”
“事关江山社稷和门派存亡,不得不这么做。”李流溪看似平淡的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无奈。
“二十年前我已经放走了一个徒弟,现在又要我放走一个徒孙,江山社稷?怎么,这天下莫非是我不老峰的?”
李流溪没有继续争论,只是道:“您明白我的意思。”
无极老人听罢拍了拍扶手,叹息一声,道:“‘南墙’的钥匙都给了你,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说罢,要谁。”
“陆渐。”
“呵,你敢要他?看来这些年你在朝廷里已经混的不错。”
“尚可。”
“这是一把利剑,弄不好会伤了你自己,你可想清楚了。”
“二十年前就想清楚了。”
无极老人低眉思索了许久,正当李流溪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老人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同意放他走,但是到底去不去你还得问他自己。你刚才也看到了,眼下他的麻烦可不小。”
“他一定会去的,因为他的麻烦只有我能解决。”
“你会带他进宫?”
“明年春耕前朝廷会举行祭天大典,我身边总要放个自己人。”
“太危险了。”无极老人神色凝重道:“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呐。”
“有我在天下便不可能乱得起来。”李流溪说到此处,眼神中忽然迸发出无限光彩。
无极老人看在眼里,忽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真的不考虑回来接任掌门?”
李流溪笑道:“掌门哪有国师做着有意思。”
无极老人闻言一愣,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虽然温红衣早就踩好了点,但金傲铃还是在陆渐房门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才走了进去。
陆渐的房间位于洪正院三楼的一角,此刻窗户开着,窗外有青山。
月色很好,将屋内照的彻亮,所以不必点灯。
金傲铃看着床上熟睡中的陆渐,恍惚依稀又回到了济江漂流的那条小船上。
怎么两次见到他都是昏迷着呢,金傲铃有些哭笑不得,但听到陆渐沉重的鼻息心中又生出一丝怜悯。
他应该很累吧,金傲铃坐在床边心里想道。
有时候自己也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情绪并没有牵扯她太久,因为时间有限,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金傲铃一手掐诀,变换了几个法印,五指之间蓦然生出一团柔和的金色光晕来,她又将其按轻轻按到陆渐胸口,然后朝丹田方向缓缓移动。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陆渐的经脉走向,当初在济江小船上她留下的一些‘印记’还在,但就在快要接近丹田的时候,金傲铃忽然眉头一皱,“咦”了一声。
“怎么会有禁制在此?”金傲铃有些疑惑。
这道圆形禁制将陆渐的丹田围绕其中,以金傲铃“财神印”功力竟突破不得。
“不似外力强行打入,倒像是——渗透。”金傲铃清眸微眯,回想了一下不老峰中的各路角色,大致猜到了布下这道禁制者的人是谁。
看来今日此行已是徒劳,金傲铃不免有些小小失落,她轻轻叹了一声站起来准备要走,目光随意一瞥却是忽然一亮。
陆渐的床头有一只古朴的木箱,约两尺宽一尺半高,方方正正,乌黑漆亮,若不是起身时月光改变了角度金傲铃长久竟未察觉。这木箱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让金傲铃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贵为财神寨大小姐,一世睹物无数,但这种感觉也仅仅有过三次。
第一次是八岁那年她随父亲拜访齐云门时看到的挂在昊天殿中央的齐云门道祖画像,那是齐云门号称法外至宝的镇山神物,相传画中藏着一招绝世剑法,但至今无人悟出。
第二次是因为一件袈裟,十二岁时她独自乘马外出在山间迷了路,遇到一个头戴斗笠的和尚,和尚见她冷便脱下袈裟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她便睡着了,次日她被寻来的帮众唤醒,和尚却已经不见。不久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她看到了一幅画像,画中的和尚披着一模一样的袈裟,她问父亲画中人是谁,金不问笑着告诉她画中人便是梵音山主持大和尚空海,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第三次是十五岁时金傲铃开始完全接掌财神寨事务,她也被第一次允许现场观看慕容霜施展秘术占星,看着眼前深邃斑斓仿佛能够穿越时空的水晶球她问慕容霜此物从何而来,慕容霜淡淡的告诉她此乃黄河之心。
而今天,她第四次有了这种感觉。
金傲铃轻轻的走近,慢慢蹲下,乌木箱上挂着一把金色小锁,金傲铃抬起两指轻轻一敲,小锁应声而开。
原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金傲铃心道。
但为了一睹箱中风物,偶尔当回小人也无伤大雅。
让金傲铃感到失望的是乌木箱中的东西实在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满满一箱的书。
金傲铃稍稍扫了一眼,上下两层大概有八十余本,种类繁多,各自有名,且不成套。
也是,如果真的是不凡之物,又怎么会放在这里,看来这次是被自己的感觉误导了,也许是因为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累了吧。
金傲铃释然一笑,缓缓盖上乌木箱盖子。
“啊!”忽然她掩口低呼一声,双眸似见了珍宝似得睁得浑圆,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来!
“怎么会在这里!”只见金傲铃一手扶住箱盖,一手飞速从书丛中抽出一本。
看着被抽出来的这本蓝色封面书册,金傲铃难掩喜色。
“果真是!”
金傲铃拿着的这本蓝色书册封面上写着书名:《遮云山漂游记》
然后金傲铃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本书,封面上写着:《遮云山翻山记》
金傲铃从怀中取出的便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翻阅的那一本,与陆渐在济江小舟上初见时陆渐就觉得她整日捧着这本书仿佛永远看不完,在翠竹河边等船时她看得也是这一本。得到这本书的经历其实非常之偶然,当年金傲铃带人收编魔教一处极为隐秘的分舵时,掌事人一反常态抛下妻女和无数金银独自潜逃,这让金傲铃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双方在当初对收编一事已经谈妥,财神寨许下承诺答应收编之后给予对方对等的权力地位。金傲铃派人连夜追赶,最后掌事人走投无路于一晚在一处山间破庙中悬梁自尽,死的时候身无长物,只是手中紧紧攥着一本书,这本书便是《遮云山翻山记》。
后来金傲铃回去之后把此事告诉了父亲,金不问拿过书翻了几页,便递还予她,只告诉她好生收着。
这本书的内容金傲铃已经烂熟于心,讲的是作者在遮云山一带的游记,书中写到诸多光怪陆离之事饶是见多识广如金傲铃亦是闻所未闻,而更为奇怪的是她命夜凰部多方打探也未探得天下有一处名为遮云山的地方。
在这本书的末尾,作者留了一句话: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册分解。
作者还在最后把下册的书名附了上去,就是金傲铃从乌木箱中取出的这本《遮云山漂游记》
金傲铃盯着两本书许久,脸上因为方才的兴奋竟有些许潮红,忽然她目光一动,把《遮云山翻山记》塞回怀中,又将刚刚得到的《遮云山漂游记》翻到最后,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顿时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竟还有下册”金傲铃轻叹一声,身形微微一挫。
原来这本书的末尾,作者还是留了同样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册分解,只是后面的书名变成了《遮云山探幽记》
金傲铃又把乌木箱翻了一遍,确定没有第三本书之后无奈将书收入怀中,然后起身。
这次虽然没有查探到陆渐体内虚实,但意外得到这本书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忽然听得门外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金傲铃身形一动已跃至窗棂之上,脚步声不断靠近,终于在陆渐房门前停下,金傲铃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
“好好保重。”她回过头朝床上的陆渐轻轻道了一句,然后双臂一展,从窗棂上一跃而下,如飞鸟般滑入黑色的群山之中。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湘月。一直守在陆渐身边的她方才离开只是为了回房取一些夜里可能会用到的应急药物。
“咦?”湘月走到陆渐床头蹲下
“怎么锁开了?”湘月捏着乌木箱上的金色小锁疑惑道。
她打开箱子发现书都在,便又合上了箱子,把锁锁了起来。
这箱子书自他们记事起便一直存放在陆渐房间里,里面的书众师兄弟们包括陆渐都看过一些,只觉得甚是无趣,久而久之便再也无人问津,被当作了床头凳放在了床边。
湘月在箱子上坐下,倚着床栏杆低头看着陆渐,少顷也沉沉睡去。
乌木箱上金色的小锁在月光下泛着盈盈光泽,谁也没有注意过它上面刻着的五瓣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