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圆穿着中衣泡在温泉里,一声低呼,正准备跃出水池。刘拓看清了他的脸,不过一个皱眉的瞬间,他跃入池中,将匕首抵在何方圆的后心:“别动。”
透湿的衣服拖住了何方圆的行动,他慢了刘拓一拍,便只能受制于人。
刘拓急于躲避,便也未再与何方圆多言,直接屏息潜入水中,但握着匕首的手纹丝不动。伤口浸泡在水里晕开了血花,和着水面上洒满的红色梅花瓣,几乎不令人察觉。何方圆睨了一眼水面上几不可查的血丝,低着眸不动声色。他试图动上一动,但刘拓的匕首如影随形,贴得更近了。
“别动。”刘拓浮出水面,在何方圆的耳畔说道,“我无意于取你性命。”
何方圆挑眉,将信将疑。这时院门前那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逼近,何方圆用余光瞥了刘拓一眼,向门口方向支了支下巴,说:“有人来了。”
刘拓再次屏息将身影隐在水中。行宫禁军只著轻甲,金戈撞擦之音没有重甲的刺耳,但一直到了何方圆眼前的那扇屏风后才停下。那禁军首领何方圆见过,好像姓李,是个不拘言笑但尽忠职守之人。他的官职品阶高于何方圆,却仍旧在屏风后向何方圆抱拳行礼。
“何大人可曾见过有形迹可疑之人进入院中?”
李统领的影子在灯火下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何方圆神色凝重,感觉汗水都涌上了头顶,而嘴里干得厉害。他盯着屏风上的剪影,甚至都能清楚地看见禁卫军腰侧佩剑的形状。何方圆聚精会神,又不断地注意水下之人的动静。他深吸一口气,暗自定下心神,高声道:“不,不曾。”
随后,他感受到后心处抵着的匕首松了一毫。屏风后的禁军响起小声议论的声音,他舔了舔嘴唇,仔细斟酌了一下,继续说:“敢问李将军,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何方圆的声音并不算十分冷静,还准确地带着些颤抖的刻意感。刘拓在水中对外面发生的事听不太真切,他无法顾及何方圆面容上的小动作,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危机并没有解除。他伏在水下一动不敢动,李统领感到迟疑,说了一声“得罪”,就唰得一声挥手撤开了屏风。
何方圆的本意就是希望这个禁军头子能够发现自己已被刺客挟持,并能设法解救自己。如此一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向李统领微微颔了首。李统领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倒下的花篓和散落一地的花瓣,整幅脸吝于表情,也不知能否领会何方圆的意图。
刘拓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何方圆感受到了尖锐的刺痛感。他不再敢轻举妄动,只好以眼神示意。李统领探究地打量温泉中的俊秀青年,蹲下身子观察水面。水面不动,他捞开水面上的花瓣,却什么也没发现。他起身,再一次对何方圆问道:“何大人,可是见到了什么人?”
何方圆窥他表情猜不出他懂了没有,只能干着急。但若要直接告知他刺客就在自己身后,旁边这么多禁军密密麻麻地守在岸边,只怕都能听到。如果这时有个头脑简单的人脑子一热冲出来,惊动了身后之人,只怕届时自己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便更不如自己设法转圜,毕竟这人自己说了:他无意于伤他性命。
于是何方圆决定赌上一把。
李统领不知道何方圆在这一瞬间会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他只看他半天没反应,就继续说道:“那人被我刺伤左臂,想必跑不远。”
“哦。”何方圆的呼吸因为紧张而微微急促起来。他扬起下巴随意一指,含糊道:“大概……是去那个方向了吧。”
李统领了然,对何方圆抱拳:“多谢。”说完就带人向何方圆所指的方向追去。
何方圆见李统领果然会错了意,无奈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拧在一起在眉心处结成一个“川”字。他听追兵的声音远了,介出声示意刘拓人已经走了。刘拓猛地从水中站起,泼洒开一阵水花。他的一头长发已经散开,湿漉漉地粘在头皮上,面上蒙着的面巾也因为浸了水而紧贴在他的脸上,在下颚角处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弧度。他大口吸着气,面巾上的口鼻处随着他刚恢复的呼吸剧烈地一起一伏。他狼狈地甩开头发上的水,何方圆得以解困,转过身便后退一步,将身体后倾,躲过飞射而来的水珠与花瓣,忽然,出其不意地攻向刘拓。
何方圆不太认得刘拓。他只见过刘拓几次,两人虽也有过照面,但刘拓未曾与他多说过一句。何方圆对刘拓大概只记得一个长相,此时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更不会将面前的“刺客”与崇政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想到一块去。
刘拓没有料到何方圆会出手,更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瘦瘦的青年竟然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两人在水中缠斗,本来谁也不占上风,但何方圆抢攻在前,便先发制人地制住了刘拓的手脚。刘拓左臂受伤尚在流血,此时吃痛,抽了一口冷气。何方圆以肘部格在刘拓的喉上,翻身将他压在温泉岸边的石矶上。刘拓的右手被何方圆按中了麻筋,只听当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何方圆问道,神色冷峻。
刘拓闭目不答。何方圆蹙眉,想揭去刘拓脸上的蒙面巾,但两只手都空不出来。
“你若只是寻常的毛贼,难道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拓态度傲慢,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紧迫感。他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何方圆被惹怒,索性俯首直接用牙咬起刘拓的面巾,转头揭开。何方圆的突然凑近使刘拓呼吸一滞,他的牙撞到了他的脸颊,但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何方圆就将面巾扯下来,离开了他。
“说!你到底是——”何方圆挺起上半身正欲再度审问,但待他看清刘拓的脸,所有的话便全部噎在嗓子里发不出来。他全身血色全褪,愕道:“陛,陛下?!”
刘拓冷笑,趁着何方圆发愣的空档抽回手,对着他的胸口拍出一掌,便借力翻身上岸,跃出了院墙。
李统领并未离去太远,他看懂了何方圆的眼神,埋伏在外等待时机,但他出现得太晚,回来时何方圆已经受伤上岸。
何方圆脸色惨白,李统领上前将他扶住,问:“人呢?”
何方圆尚未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抓着李统领的手臂,不知该如何作答。何方圆强迫自己镇定,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抬手指着相反的方向说:“跑了。”
李统领将他交给旁人照看,率先追了出去。
红笺被禁军放了进来,她见到何方圆湿漉漉地站在岸上,就连忙上前给他围上了狐裘。何方圆大口喘着气,将红笺挥开,扶额跌坐在椅子上。他心里乱得很,根本毫无头绪。他抖着手想倒杯茶冷静冷静,但却将茶杯、茶壶摔了一地。他俯身去捡碎片,然而一低头就看见自己中衣的前襟上还沾染着刘拓的血,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