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拓在西城下街口的一处客栈落脚，从这里往西走一段距离就是石城门，其后身是清凉山，山上有清凉寺，也有孙权当年练水军时营造的石头城。金陵帝京的皇宫在东城，城内不许驰马，刘拓找到这处客栈，走了好一段路。钟山在东城的朝阳门外，他晚一点想偷偷上去看看。但钟山和下街口一东一西，他又要走一个来回。或许不会那么凑巧地就能让他听到或是发现什么，可若要不去，那么他托舅舅联系刘括互换身份回到金陵的事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你真的要去？”李知梦不放心地问道。

刘拓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李知梦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憋住了要说的话。

“你先回去吧。”刘拓说道，“别耽搁太久。”

李知梦无可奈何，遂向刘拓告退。

刘拓孤身在客栈里坐了坐，吃了点简餐，就动身前往钟山。他还穿着从刘括身上脱下来的那身粗布短衣，他怕冷，外面就围了一袭狗皮大氅。出门前，他在头上戴了黑布斗笠，从头裹到脚，但走在金陵的街坊里却并不显得突兀。这是南边诸郡县从国难以后突然开始时兴的一种穿著，无论男女，出门时总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别人看清了自己的长相。

刘拓将一把匕首缠在了左手小臂的内侧，以备不时之需。他本想带上一把长剑，但觉得剑似乎不方便行动，就换了匕首。到了钟山脚下，刘拓停住脚步，撩开斗笠上挂着的帷幕，仰头看向山腰间在树木之中若隐若现的行宫。他脱去外套和斗笠，放到一边，藏在一棵树下，从怀里找出一方黑布蒙在脸上，就闪身将身影藏匿入山林，向山上跑去。

红笺在为何方圆煎药，第一次做这种细致的活计，她把自己弄得有些灰头土脸。自从被刘殷指派给何方圆后，之前一起共事的人都不再与她亲近，甚至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她有些委屈，但不吭声。她想，既然已经被给了何方圆，就已经不再是温王的人。早晚都是要走的，便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冷落。

“今天，是什么花呀？”何方圆喝过药，是时候泡汤了，想起来刘殷的脾性，就随口问道。

红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说：“回大人的话，方才奴婢看到了，是梅花。冬季时花少，殿下说，战时物资吃紧，行宫不好奢侈浪费，这些花都是清晨时下人们去山里采摘的。”

何方圆点点头，理了理衣服就准备出门。红笺跟着出去，何方圆停了下脚步，回身说道：“你且去拾掇一下东西吧。我也该辞行回去了，就这几日。”

红笺应诺正欲退下，何方圆又叫住她说：“你也别再叫我什么‘大人’了，我家里的书童、小厮都只唤我作‘公子’或‘少爷’，你也这么跟着叫就是了。”

红笺红着脸点点头说：“是，公子，奴婢记下了。”

这一天，刘殷早早就起了，一整天都不在院子里。他去了方太后那里侍候，与她说话。方芸的皮肤这些年到了冬季总会干得发痒，太医给开了药膏，时不时就要涂抹一次。

方芸在行宫里，便不会像在外面那样衣著端庄。她身披狐袄，一头微霜的长发披散着，只简单结了一个髻。刘殷从罐子里挖出一勺药膏在手心上抹匀，一点点涂在方芸的身上。

方芸舒服地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舒州郭氏、扬州张氏、杭州师氏，殷儿，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

“二哥的皇后是张家的。如果孩儿也选择了张家，这样不好吧？”

“张家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无妨。”方芸说道，“两个女儿如果都嫁能到天家，他张政焘必然愿意。孰成孰败，他坐享渔翁之利。”

刘殷颔首，说：“但杭州师家正房里没有适婚女子，舒州郭家——御史大夫郭感只有一个女儿，如果想与何方圆结连襟之谊，就需要从郭氏的旁支宗亲里再选出一个来。张家倒是好说，除了皇后张倾城，张尚书还有两个待嫁女儿，只是，如果孩儿也娶了张氏女，这局势真是……就变得有意思了。”

汤婆子里的水没了温度，方芸拨开盖子看了一眼就递给下人换水。刘拓在这时来到了行宫深处。他找了一圈，终于探听到刘殷和方芸此时正在暖阁说话，而方芸所处的暖阁外墙有一处死角，他在那里贴着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清，就一跃上了房顶，矮着身子藏匿在屋脊之后，将一片瓦片挪开，看清了里面的人。

“郭感的女儿郭俪，想来是个好人选。”方芸肯定道，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刚换了新水的汤婆子捂着。刘殷低头不语，方芸看了看他说：“从郭氏宗亲里再选出一个女儿许给何方圆吧。贾人之后，世家旁支也已足以。”

刘殷于是应下。

“但张家那边也要继续留意着。”方芸说道，“南方世家是南方朝廷的根基，既然刘拓不想要这根基，不如，我就替他收着。”

方芸声音轻巧，但偏偏还是入了房顶上刘拓的耳。

“他最好就死在西边。”方芸继续恨声说道，“这样倒也省心了。”

听到“死”字，刘拓心中漏了一拍，一时不察，脚下一滑，发出一阵细小的声响。

“什么人！”刘殷听见声音，大喝道。他展开扇子，疾如雷电，破开了屋顶的瓦。

刘拓落在暖阁中央，以匕首格挡刘殷的扇子。他蒙着面，刘殷看不见，只觉得这人眉眼熟悉，但说不上来。然而还没等来得及让刘殷看清楚，刘拓就夺门而出。

“来人！有刺客！”刘殷扔开被刘拓劈断的扇子，追出房门，厉声喊道。

行宫中待命的禁军听到温王的命令，立即一传十、十传百，全部行动起来。刘拓慌不择路，手臂也受了伤。他按着伤口，防止血液滴在地上暴露行踪。行宫园林树木障景许多，他一路磕磕碰碰，一头就撞进了何方圆的院子里。

天色在这时彻底黑了下来，钟山行宫中灯火通明。禁军们手提着灯笼挨个搜查行宫中的每个角落。何方圆所在的院落地处偏僻，他尚未知晓暖阁里发生何事，但追在刘拓身后的禁军涌了进来，何方圆再看一眼先前闯进来的黑衣人就明白过来行宫里是遭了刺客。刘拓躲在屏风后，踢倒了旁边放置的花篓，和何方圆照了个对面。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