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剩下的那些老幼病残呢?”何方圆问道。
孙奉摇了摇头,说:“太后只说了征兵,要增强京畿范围内的兵力。但贾大人和赵大人动用了陛下留下的一道空白谕旨,教常州、苏州、杭州、秀州、明州、台州这几大州的地主们让地,少租少息给不能当兵的流民让地,至少能解决温饱。”
“如此,倒也能解决燃眉之急。”何方圆说道,“不愧是老师。”
“没错,”孙奉说,“我此行南下,就是要找这些地主说这件事,好歹有谕旨在,真是幸亏贾大人在陛下出京前,求陛下留下了这三张空白谕旨,不然……诶,可难办咯。周则,眼下京师忙得不可开交,你既然是要回去了,就快些回吧。”
何方圆应下,在城门前拜别了孙奉。他在常州城的官舍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快马加鞭赶往金陵。
接近年关时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日子,南方气候湿冷,许多适应不了气候的北人来到这里到了冬天手脚都起了冻疮。何方圆是南人,自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但都堂里的几位老师和同僚并不是。他们入冬以来一个个都生了冻疮,而京师里贩卖的防冻膏又不好用,眼看着人手脚又疼又痒,何方圆便琢磨着从家里带了些。虽然是家里下人们用的蛇油膏,但确实好用。
入夜时分,何方圆赶回了金陵。他刚踏进都堂的大门,就看见贾俨还在烛火下审阅折子。何方圆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伸手叩了叩门,便登堂向贾俨行李。
“唔,是周则啊。”贾俨放下手中笔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令尊病情如何?”
贾俨的眼神不太好,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好半天才看出是何方圆。
“家父是害了风寒。这上了年纪的人,身子骨都弱。不过学生离家那会儿家父已是大好了。”何方圆毕恭毕敬地答道。
贾俨颔首。何方圆又提及先前在路上所遇流民之事。贾俨一愣,说道:“想来时间上差不多,只是没料想你能碰上。他们,没为难你吧?”
何方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都是可怜人。”
贾俨叹了一声,并不说话。何方圆想起先前给苏州知州写的信,便给贾俨复述了一遍,问一问可否有不妥之处。听后,贾俨便赞许道:“这么说也罢。并没有什么不妥。你既以何家公子的身份写信,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但‘何家公子’是学生,‘门下省给事中’也是学生,两者都是学生,又如何能分得开呢?无论怎么说,信口承诺总是不好。”
贾俨起身,走过来拍了拍自己这位门生的肩膀,说:“非常之期当行非常之事。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既然行得端,就不必太过介怀。你既能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就说明你也是个会变通之人。好好干吧。诶,我的门生里,现在也就剩下你和陛下了。”
何方圆听及此处,形容肃然,对贾俨长身一拜,道:“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望。”
贾俨点点头,又回到座上翻看折子。他握笔的手上生了冻疮,有些痒,他用左手按了按,便继续书写、做笔录。何方圆想起来自己带了蛇油膏,介从包裹里取了一罐出来递给贾俨。他与贾俨分说后,贾俨也毫不在乎是下人用的,就当着何方圆的面打开罐子挖了一块涂在手背上。
何方圆见贾俨仍未有休息之意,便也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将包裹放在身侧,点了灯,看起了折子。贾俨抬开眼皮看了何方圆一眼,催促他回去休息。何方圆只道自己告假许久落下了许多,而自己此时也不困,便留在堂里办公作陪。
贾俨摇了摇头,随他去。何方圆见老师笑了,内心里受到莫大的鼓舞,先前因赶路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陈家的船队从舒州启程了。李知梦自从发现冯爷对算卦看相颇有研究后,就与他愈发聊得投机。刘拓插不上话,就在一旁听着。冯爷聊起他见过的人,两人推算着,时而开怀,时而唏嘘。
“你倒是遇上和你相投的人了。”房间里,刘拓揶揄道。
“可不是?”李知梦还有些兴奋,“之前在司天台,无论是先生,还是同僚们,天天浸淫的都是紫微术数,难得碰上民间的学问,自然要好好聊聊。”
“那你聊出了什么?”刘拓道。
“冯老送了我一些书,回去可得好好看看。”
李知梦喜不自胜,而刘拓嗯了一声,就看向了窗外。
李知梦靠在墙边的板凳上翻看了一会儿书,过了一会儿发现刘拓没了声音,便抬头去看。刘拓歪在窗边的榻上似乎睡着了,他旁边的窗子还开着,窗外的江风吹动着他的头发和裹在他身上白狐毛,竟有一种易碎似的美。李知梦愣了一会儿,连忙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过去关上窗。而刘拓其实并未睡着,他只是眯着,见李知梦过来关窗,便睁开眼看着他。李知梦被刘拓吓了一跳,连动作都停在半空中。他的一膝还搁在榻沿上,他弓着身子去够窗户,刘拓盯着他看,又像越过了他在看向别处。他侧过头俯视着刘拓,而刘拓忽然说道:“知梦,如果我就此不再回去,会怎么样?”